合该冷落他一阵子,教他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好。
……
月亮升上了枝头。
殿中灯火通明,人声喧闹,有成队的宫人手捧美酒佳肴,有条不紊地进出。
宫中家宴,排场亦是不小。
站在殿外,如意怯生生的,扶着自家主子的手。
“公子,咱们真的要进去呀?奴觉得,苏总管言之有理,宴席耗人精神,您该在宫中歇着才好,何必非得来受一趟罪。”
说着,目光将他上下一打量,瘪瘪嘴。
“这一身的伤,是何苦呢。”
他腿上跪出来的痕迹,掩在衣衫下,倒是瞧不见。
可耳垂上被瓷片划破的伤口,即便处理过,也结了薄薄一层血痂,落在白净又细腻的肌肤上,格外扎眼。
在人前行走,显然是不体面的。
顾怜却只淡淡道:“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不能同奴说?您这样,奴实在心慌得很。”
“你才多大,心里能装多少事?等你哪一日学得不冒冒失失了,我再告诉你不迟。”
他望着如意陡然不服气的小脸,轻轻一笑。
“放心,我有分寸。进去吧。”
二人一同进到殿内。
从他踏入的那一刻,四周的窃窃私语声,就未平息过。
声音虽压得低,却并不存心避他,带着某种看戏般的声调,远远近近飘进他耳朵里。
“他今日不是刚让太后罚了吗?当众落了好大的脸面。怎么这会儿不知道避着人,反倒眼巴巴地跑来了?”
“那便是人家的本事了。要是没有这股心气儿,如何才能入了陛下的眼。换了你我,能做到那般田地吗?”
一片议论声中,他面色平静,只作未闻。
还是沈兰溪发了一句话。
“我先头还同萧昭仪说,只怕你要告假,不与我们兄弟作伴。”
他含着笑,温言道。
“顾贵人腿上有伤,一路过来必是辛苦了,不要站着,快些入座吧。”
他代掌宫中事,素来是有威望的。
如此,周遭的声音才算是有所收敛,让顾怜能够安生落座。
只是开席时,却又躲不过。
许清焰搀扶着太后,在众人恭迎中进殿入座。
太后刚登上首席,只向席间扫了一眼,便面露不悦。
“好端端的阖家团聚,如何又有不识眼色的人在此处。”
一语出,四座噤若寒蝉。
顾怜清楚地看见,许清焰的神色也怔了怔。
她遥遥向他望过来,脸不由自主地沉了,目中透着惊诧、疑惑,还有几分强压的气。
他的目光却只落在她身前案上。
一只青瓷酒壶。
齐王所说的酒。
他的手指在衣袖下默默地收紧,屏了屏息,忽地举步,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臣侍触怒太后,罪无可恕,为免扰太后雅兴,请允准臣侍告退。只是……”
他在满殿困惑的目光中,仰头笑得明媚。
“只是合宫欢宴,臣侍这个无状之人,也想斗胆沾一沾光。可否恳请陛下,将面前这壶酒赐予臣侍,也好让臣侍得沐圣恩。”
“……”
四下里响起了低低的抽气声,夹杂着止不住的惊叹。
“太后已是对他格外开恩了,他竟还不知道见好就收。”
“他是疯了不成,如何有这般胆量?”
一片议论声中,太后怫然作色。
“你素日无德,举止不端,哀家且未治你的罪。今夜众人俱在,竟敢狐媚到哀家跟前来了,这宫中可还有规矩吗?”
他一言不发跪着,任由太后劈头盖脸地骂。
白日里跪伤的膝盖,此刻又疼得钻心。
他只见许清焰强忍震惊与不解,圆睁着双眼瞪他,目光如剑,像是要将他生生剜开一般。
却听一旁忽地有人开口。
“太后何必动气,为了不值当的人伤了身子,可划得来吗。”
声音淡淡的,却如泉水一般,叫人听着熨帖。
是萧暮雨。
他并不看顾怜,只微微一笑。
“不过一壶酒,算得上什么。陛下不如早些赐了他,叫他退下吧,无谓扫了太后与诸王的雅兴。”
已是明明白白的轻蔑。
席间有颍川王,年轻爽朗,也玩笑道:“是啊,咱们不缺一壶酒,但要是耽搁下去,这满桌的佳肴凉了,却是可惜。”
许清焰徐徐吐了一口气。
她没说话,也不愿看顾怜,只挥了挥手,示意苏长安将酒赏给他。
酒壶以托盘盛着,稳稳当当地捧在了手里。
顾怜磕过头,谢了恩,一颗心才终于落下。
他撑着疼痛的腿站起身,只预备携着酒告退,却听始终沉默的齐王,忽地笑了一笑。
“御赐之酒,乃是君恩。顾贵人不如当众饮了吧,以示感激陛下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