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怎么相信鬼神长生之类的玩意。
可这回接连几天做了同样的梦、扶苏的病又确实一直好不了,徐福不得不重视起那个反复出现的怪梦来。
兴许是老天不想让他给扶苏陪葬才特意给他提了个醒?
徐福在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只恭谨地上前替扶苏诊脉,顺便就近观察起扶苏的气色。
一病好些天,扶苏瘦了一圈,小小的娃娃瞧着憔悴得很,仿佛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
再不见好转,怕是真的会熬不下去。
没等徐福下定决心去不去找嬴政,榻上的孩童已经缓缓睁开了眼。
徐福冷不丁对上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感觉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而是个道行比他高无数倍的前辈。
徐福定了定神,再看去,却见扶苏已重新闭上眼,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似是他的错觉。
徐福感受着胸腔中因对视那一瞬而生出的悸惧,神使鬼差地下定了决心,径直去前廷求见嬴政。
徐福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来到嬴政处理政务的大殿之外。
大殿内外都有黑衣卫士扶刀而立,远远望去只觉庄严肃穆,令人由衷生出种难言的敬畏。
徐福请人通报之后静静立在殿外等候,心中有些忐忑,不太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说服嬴政。
一个玄袍男子端坐在殿中,他鼻梁略高,眉深目广,瞳眸中带着慑人的光,连坐在那里看书也自带龙虎之相,仿佛他手中的书简并不是书,而是等着他屠戮的敌人。
此人正是秦王嬴政。
嬴政正细读着韩非所著的《五蠹》,忽听有人入内通传:“大王,徐福求见。”
扶苏病了许久都没转醒,徐福这次来求见应该和扶苏的病有关。
嬴政对后宫和儿女都不太上心,不过扶苏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且还是他亲政那一年出生的,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对他来说都和别的儿女不一样。
思及长子这场久治不愈的急病,嬴政不由皱起眉。
正思量间,徐福已入内。
他见了嬴政伏地便拜,不敢到处张望。
“扶苏怎么样了?”嬴政坐正身子询问徐福。
徐福心突突直跳,突然不太明白自己怎么直接来了这里。
不过来都来了,他总不能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他又不是活腻歪了!
大王的耐心有限,再这么拖延下去扶苏也许还能活,他是肯定活不了的了。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试他梦中之说能不能奏效。
徐福稍一思量,便不慌不忙地编造出一套玄之又玄的说法。
大意是长公子扶苏接下来一年与咸阳宫相冲,不宜居住在咸阳宫中,须得移居他地才能平安长大。最后他还明确指出,搬去云阳县对扶苏的身体最有好处。
嬴政听徐福侃侃而谈,不似作假,眉头皱得更紧。
对于徐福说的这套玩意,他心里其实是不相信的。只是这么多医术高明的侍医都束手无策,扶苏的病显然很不好办。
嬴政起身踱步转了两圈,对徐福说:“随寡人一起去看看扶苏。”
徐福见嬴政这番表现,立刻知道嬴政是被他说动了,忙跟在嬴政身后前往扶苏的住处。
扶苏一病这么多天,模样看起来很叫人心疼。
嬴政伸出手探了探扶苏额头。
扶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额头也烫得很,看起来依然病得昏昏沉沉。
嬴政转过身,冷眼看着徐福,问道:“你确定扶苏去云阳县暂住就会好?”
徐福背脊渗出一层薄汗,额头也冒出不少汗珠子。
他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没敢把话说得太满,只犹豫着回道:“公子的病一直不见好,再待在宫中恐有性命之虞。倘若能移居云阳县,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嬴政坐在塌边看向徐福,眼神发沉。过了许久,他才开了口:“行,就依你所言,让扶苏移居云阳县一年。”
嬴政话刚落音,榻上的扶苏忽地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点漆乌瞳。
嬴政垂目看去。
“父王。”扶苏的声音很虚弱,目光不闪不避地和嬴政对个正着。
嬴政眉头微动,声音放缓了些:“你安心去养病,父王得空会去看你。”
扶苏乖乖点头,许是身体承受不住,又轻轻合上了眼。
既然已经决定采纳徐福的提议,嬴政当即吩咐人快马加鞭赶往云阳县,提前把那边的一处别苑收拾出来供扶苏暂住。
本来长公子出宫不可能轻车简从,可扶苏一直病着,多拖一天都可能有性命之忧,只能事急从权、仓促启程了。
第二日一早,几辆马车便驶出王宫,浩浩荡荡地驶向云阳县。
别看随行的人不多,领头的却是嬴政最信任的蒙恬,其他人也都是武艺超群的精锐。
蒙恬一路上时不时折返至马车旁查看一下扶苏的情况,担心扶苏的身体承受不住路上的颠簸。
不想出了咸阳城后他掀开车帘往里看,竟发现扶苏已经转醒。
蒙恬心中纳罕,对扶苏说:“公子若有不适,一定要开口。”
扶苏笑着说:“我感觉好多了。”
蒙恬不紧不慢地缀在马车边,时常停下来关切地关心扶苏几句。
接下来几日公子扶苏被嬴政送出宫的消息一传开,朝野之中不免众议滔滔。
有人觉得嬴政厌弃了这个长子,有人觉得自己孩子的机会来了,有人开始担心嬴政不尊礼法废黜长子。
甚至有人觉得扶苏这次被送走很可能回不来了。
李斯也觉得奇怪,他可没听说扶苏犯了什么错。
这日议完政事之后,李斯忍不住向嬴政询问起扶苏移居云阳县之事。
嬴政把徐福的说法告诉李斯。
要是有别的办法,他也不至于相信这种相冲之说。
可这事儿说来也确实玄乎得很,负责护送扶苏的蒙恬回来后禀报说扶苏到了云阳县竟真的有了好转,一到那边甚至能自己下榻进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