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墙洒扫、灭鼠灭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镇定自若地把一间破落老屋,收整出家的样子。
就连郦野陪他干完活,都要心态暴躁得想从门口抓个路人揍一顿了。楚真却还神采奕奕,给他捏肩膀:“大少爷跟着我受委屈咯!晚上想吃什么?我学会做饭了。”
郦野哪还有脾气,心都软成一团棉花了。
唯一称得上困难的,是楚真的路盲。
棚户区小道纵横交错,手机导航失效,楚真几次进出都迷路迷得七荤八素。好在他们整个暑假几乎住一起,郦野耐心地打电话顺着标志物,穿梭在脏旧街区里,把楚真找了回来。
“这都能走丢?”郦野笑话他。
炎热巷子里,走丢的楚真蹲在榕树阴影下,像条小流浪狗,抬头惨笑道:“怎么办啊,路太难认了……”
郦野每次捡回迷路的楚真,都带他去小卖铺喝瓶汽水压压惊:“你走丢一次,我就找一次,没事的。”
趁暑期未完,楚真开始打工。
他有优势,自小习得多门外语,可以做翻译,做家教。
也打零工,去酒吧夜店做服务生,仗着个子高脸漂亮,收得到大把小费。
第一次偷偷跑去酒吧打工,后半夜才出来,疲惫地走到马路上,却见一道高挑不驯的身影,半隐匿在黑暗,似乎等了许久。
郦野掐灭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楚真怀疑自己太困太累,看错了,“郦野?”
“还认得人?”郦野冷着脸,瞥一眼酒吧招牌,“要不是有人跟我说看见你了,都不知道你这么大能耐。”
“反正放假闲着,打工嘛,做什么都一样。”楚真解释道。
郦野走近了,低下头,在他肩头、脸颊轻轻闻了闻:“烟味,酒味。”
楚真没躲,任由他贴着身体检查,“我没抽烟喝酒,只干活。”
“嗯,乖。”郦野没发火,牵着他的手,往路口走。
楚真说:“你别生气。”
“好,不生气。”郦野拦下一台计程车,把楚真塞进去,跟着坐下。
他们回到老屋,郦野坐在床边。楚真洗完澡出来,疲惫地挨着他坐下:“怎么不先睡?”
“很累吧?”郦野捏捏他后颈,让他躺下。
“适应就好了,”楚真卸了力气一头躺倒,“郦野,你别生气。”
郦野笑了下,低头看他迷迷糊糊还挣扎着跟自己说话的模样:“不生气,就是心疼你……给你钱也不要,给你房子也不要,我挺没用的。”
“干嘛这么说,”楚真从困意中惊醒,轻轻抓着他手臂,“要不是有你帮,我哪能撑到现在。”
郦野关掉灯,在他身边躺下,这床不大,但两个人睡也不拥挤。
像是一个完整的家。
楚真太累,很快就睡着了,睡得无知无觉。
郦野侧身朝向他,轻轻握住他手,然后很慢地,十指交错。
天快亮时,伸手抱了楚真一会儿,然后放开他。
楚真睡到快中午,起来去附近小摊儿买菜,老城棚户区也有好处,就是买东西挺方便,杂七杂八什么门店都有。
他拎着小番茄和青菜回来,正拧着钥匙跟破门锁较劲,手机突然响了。
只好放开钥匙,腾出一只手接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显示海外,楚真没细想就接了,接起来才意识到,大概是萧藏。
“楚真,”萧藏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疲惫,“来这边一直没能联系你。”
“嗯……”楚真一时大脑空白,随口说,“你那边几点了?”
哪里来着,华盛顿,似乎是那里。
“晚上。”萧藏笑了笑。
楚真沉默了一会儿,在经历失去亲人、破产搬家、背负债务一系列重大变故后,猛然跟前男友联络,才发现恍如隔世了。
从前真是无忧无虑啊。
萧藏问:“快开学了,是不是?”
“是,”楚真说,“你很忙吧?”
“还好。”萧藏想说些什么,电话那头似乎有女人在说话,于是他说,“抱歉,我得先挂断了。”
楚真:“嗯,没关系。”
幸好挂断了,否则楚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波折和煎熬,如何略过。
不伤感,只是很恍惚,一眨眼就改天换地了的恍惚。
挂断电话,楚真盯着门锁发愣,门突然开了,郦野猛见一大活人杵在门口发呆,动作也僵住。
郦野端详他神情,把他轻轻拉进去:“成天胡思乱想什么呢,走,哥哥带你出去逛逛。”
楚真抬头看着他,忽然感到真实的、脚踏实地的安宁。
惊涛骇浪里,虚无缥缈的风尘里,是郦野托住了他。
晚上还得继续去打工,下午楚真在家把纸箱里的外文书拿出来,搁进柜子里码好。
“给我念一会儿吧。”郦野抽出一本诗集,塞给他。
屋里有一把从原先家里搬来的木头躺椅,郦野靠在躺椅上,楚真趴在扶手边,翻着书轻声念,风扇吹过书页,发出窸窣响动。
郦野突然勾起他下巴,左右看看:“你好像灰姑娘啊。”
“啊?”楚真反应了一下,噗嗤笑了。
是挺像,灰姑娘也挺有文化的,结果家道中落,住进破屋子。
楚真喂给他一颗小番茄,笑道:“行啊,本灰姑娘晚上还得去酒吧数豆子。”
“刚好,本王子晚上去酒吧捡水晶鞋。”郦野逗他。
假期结束,开学办手续当天,文理班还有机会调整。楚真问郦野:“你选文科理科?”
郦野反问:“你呢?”
“理科。”
郦野就笑:“巧了,我也是。”
可惜没分到同个班。
楚真下课去隔壁班后门等郦野,往小卖部走的路上叹气:“没关系,隔壁班也够近的了。”
“真没关系?”郦野又抢过他汽水喝了一口。
“真的,”楚真说完,又不太确定地问,“咱们不会慢慢疏远吧?不会的吧?”
郦野看他一眼:“会,我已经不想理你了。”
“去你的。”楚真又气又笑。
第二天,郦野拎着书包,径直进了楚真的班门。
全班都齐刷刷安静下来望向他,郦野谁也不搭理,往最后一排走去,书包扔桌上,人坐下,瞥见前排目瞪口呆的楚真,才朝他戏谑地笑了下。
楚真做梦似的过来问:“什么情况?”
“转班过来呗,你不是怕疏远么。”郦野扔给他巧克力。
放学后,楚真往回走。棚户区还有个很大的好处是离学校不算远,能步行上下学。
但楚真很发愁,他路盲得太严重,依然很容易走丢。
不可能跟郦野同路了,总得自己适应。
祈祷今天别迷路吧。
念着“阿弥陀佛”硬着头皮钻进棚户区的羊肠小道,楚真听见身后一直有单车慢慢悠悠晃荡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挡道了,就往边儿让让。
单车不走,还在后边晃荡。
楚真心想不会吧,我这么大一男的还能被尾随,抢钱的还是变态?
他扭头看,就见郦野骑着单车,特悠闲看好戏一样跟在后边几米。
“怎么不吭声?”楚真差点儿撞墙上。
郦野一抬下巴:“你就一点儿没防备心,被人尾随一路都不知道,长这么漂亮等着被拐啊。”
“跟着我干嘛?”楚真纳闷又挺惊喜的。
郦野骑到他身旁,拉起他手,往后座上带:“上来吧,傻狐狸,走错俩路口了都不知道。”
“……”楚真坐在后座,扶着他腰,前后张望,“真走错了?我瞧着就这方向啊!”
“路盲,还挺自信。”郦野笑得不行,骑出小道,转个方向。
到老屋门口,楚真跳下单车,叹口气:“谢谢了,不然今晚我找不着家,得睡大街。”
“有我在,能让你丢了么,”郦野呼撸他脑袋,“以后我就天天跟着你,直到你能认路为止。”
郦野说到做到,每个早晨来门口接楚真。
俩人在巷口早点摊儿上买早饭,这片儿烟火气浓重,小吃种类多,红豆糕蛋饼包子桂花糕……俩人挨个儿吃过去,半个月不重样。
火速买了早饭,一起冲学校。等放学,就不那么赶着,郦野让他在前走,自己隔着几步跟在后,眼见着楚真走错了就提醒一句,说是“训练楚真的自主认路能力”。
“跟训狗一样!”楚真第三天反应过来哪不对劲。
他一个路盲在前头瞎撞,郦野在后头时不时一句“左”、“右”、“给我回来”,不跟训狗似的么?
郦野哈哈大笑,被楚真一顿撵着咬。
这座沿海城市,四季分明。
放学路途上,依然会经过那条长满梧桐树的小道,穿过小道,前往与从前不同方向的棚户区。
几百个日子里,迎着落日,楚真在前边慢慢地走,郦野在身后慢慢地跟。
“我已经记住路了。”
“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走。”
冬天大雪纷纷扬扬,染白了他们的眉眼、头发,少年岁暮,楚真的背影重叠着郦野的身影。
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或事情能让他们分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