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藏跟校医要了一支葡萄糖,回来说:“骗老师,又没骗你。”
说罢,俯身将手掌贴在楚真额头,维持这个姿势片刻,收回手:“出虚汗了?”
“嗯,虚。”楚真确实有点脱力。
萧藏低头看着他:“难受为什么不说?”
“以为没事儿的,大意了。”
楚真被他的手臂围困在原地,脑袋没法乱转,只能正对上他灰蓝色的漂亮眼睛。
“为什么总看我的眼睛?”萧藏坐在床边,问道。
问题太直白,逼得人无处可退。
楚真像是被抓到做了不该做的事,心跳变快,凭空冒出负罪感:“美,就忍不住欣赏一下。”
萧藏笑了笑,把葡萄糖塞到他手里。
看见葡萄糖,楚真就开始皱眉头,这东西实在难喝,他攥在手里犹豫了好几次也下不去口。
但又不好意思挑三拣四,人家都公主抱把自己抱来了,总不能犯公主病说想吃零食不想喝葡萄糖。
正要悲壮地仰头一口闷,医务室门被推开,郦野径直走进来,抽走楚真手里那支葡萄糖,塞来一盒小零食。
“你怎么来了?”楚真突然放松下来,抱着零食惊喜道,“真及时!”
“就知道你嘴挑,”郦野拆开一块威化饼干喂给他,跟喂流浪猫似的,“不到最后一秒你坚决不肯喝葡萄糖,是吧?”
楚真被批评也喜笑颜开,美滋滋吃起威化。不忘感念同桌的恩情:“今天得谢我同桌,不然一通俯卧撑,这会儿真就晕了。”
“没关系。”萧藏起身,对他说,“我先回去上课,等你回来给你抄笔记。”
“谢了。”
楚真挥别同桌,扭头看郦野:“哎……”
“还好意思叹气,”郦野拽过凳子坐旁边,伸直一条长腿,嘲笑他,“一个早晨没带你,就迟到挨罚,以后得天天把你揣兜里。”
“丢人,”楚真边咬饼干边叹气,“萧藏力气那么大!直接把我抱来的,全校都得传遍了。”
郦野笑意略冷:“是不是更喜欢他了?”
“……”楚真低着头叹气,晃荡腿,“不知道。”
什么算喜欢?
萧藏说话是很直白的。
最近,时不时被萧藏一些直白的问题逼迫着自我审视时,楚真怀疑,是不是真的喜欢萧藏了。
动容的心跳和紧张的心跳,有时难以区分。
猎物被逼至枪口下,也会心动。
而萧藏很擅长让他暴露在枪口下。
“我应该追他吗?”楚真茫然问。
郦野静了片刻,说:“早恋啊?”
“那不太好,”楚真狠狠撕开一袋薯片,“再说吧。”
这天自习课,楚真写完卷子没什么事做,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想出去吹吹风,就掏出手机打算给郦野发消息。
“又要出去?”萧藏突然问。
楚真被这个“又”字问得不太好意思,收了手机,装老实:“不出去了。”
闲下来,突然又犯困,楚真干脆趴在桌上发呆。
萧藏也搁下笔,趴在桌上,枕着手臂侧过头看他:“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无聊?”
“没有啊,”楚真转过头,跟他面对面,趴在胳膊上,“不想打扰你学习而已。”
萧藏笑了下,手掌摊开,魔术般划过去一块巧克力:“新口味,你喜欢的话,以后给你带。”
楚真受宠若惊,指尖拨弄着锡箔包装的黑巧,看看糖,又看看萧藏。
视线沿着嶙峋的锡箔糖纸,望见那双暮色中海水般的灰蓝眼睛。
萧藏的手微一动,修长的手按住那块黑巧,抬眸直直回望楚真,轻声说:“楚真,又在看我的眼睛啊。”
心脏撞得凶猛,猎物堕入陷阱,听到枪声。
被捕获的慌张。
楚真蓦地坐直了,下课铃响,周围人潮涌动。
喧嚣声中,萧藏也慢慢坐起来,收了书包,有男生过来喊他一起放学离开。
揣着乱糟糟的心跳,楚真拎着书包,迷茫地回到郦野座位旁。看见郦野一瞬间,总是能让他感到呼吸畅快,仿佛从审讯室被释放,被宣告无罪。
“他把你怎么着了?”郦野靠坐在课桌边,单肩吊着书包,奇怪地问。
楚真揉了揉脸,“要么,干脆追他算了……我好像一个贼啊每天悬着。”
郦野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看着他:“这他妈是喜欢么?怎么跟斯德哥尔摩了一样。”
楚真也不理解,一开始随口扯的谎,怎么会变成这样?
像是莫名其妙嵌合的齿轮,逐渐推动他们偏离轨道。
第二天,楚真正式开始追求萧藏。
求方式都较为老派,没少遭受郦野的打趣。
郦野成天看戏一样,说他“用追姑娘的方式追男人”,后来又说他“像个追男人的傻姑娘”,最后说他“过家家呢,一点儿不上心”。
破釜沉舟那天,楚真手里抛着刻了名字的银戒指,靠在树下叹气:“这东西不值钱,又俗气,万一他看不上,以后就不追了。”
郦野嗤笑一声,一早看出萧藏的真实心思,只是看破不点破,便说:“送吧,他肯定答应。”
萧藏真的收下了戒指。楚真开始早恋了。
恋爱方式更加老派。
楚真总觉得萧藏是高岭雪、山巅花,不可亵玩,因此从未有亲密肢体接触的想法。
没有牵手,没有偷尝禁果,连禁果的味儿都没闻过。
那干嘛呢?
一起学习,无需顾忌地欣赏那双蓝眼睛,开玩笑不必拘束,仅此而已。
似乎一切都在郦野的意料之中,他成天笑话楚真:“小学生都没你纯情。”
楚真放学依然跟郦野同路,这周换他骑单车载着郦野,回头自嘲说:“主要是他没那么喜欢我。”
郦野并不多管闲事,只盯着不允许他放松学业。
然而这种恋爱,压根儿也不耽误学习。
唯独一件不愉快的插曲,色彩分明。
送戒指第二天,楚真被卢森那帮男生在篮球场上撞了,摔得其实挺严重。
楚真实在觉得没意思,没计较,就这么算了。
下午,郦野从班里消失了一会儿,卢森也没了人影。
教学楼后,卢森被郦野一脚踹到墙上,啃了一嘴墙灰,满脸惊恐。
郦野俯身,一手拎着他领子,漠然地问:“打篮球不长眼啊?瞎它妈往人身上撞。”
“我不小心的。”卢森怂成了孙子。
除了开学初那场一挑八的群架,郦野一直再没胡混过,导致他们忘了好脾气的楚真身边有个不太好脾气的太子爷。
郦野问:“说说,楚真怎么惹着你了,说来我听听。”
卢森上牙磕着下牙哆嗦:“他有时候缠着萧藏……”
“哦,萧藏是你亲爹么?”郦野拍了拍他脸。
卢森快哭了:“对不起……”
郦野揪着领子把人扔地上,瞥一眼,说:“楚真不爱打架,不代表他就能随便让人碰。”
“……我知道了。”卢森歪在地上不敢往起爬。
郦野指了指他脸和身上:“一会儿收拾干净再回班,这张破嘴还想要的话,就闭紧点儿。”
那段时间,楚真都忍不住纳闷,去小卖部路上嘀咕:“卢森最近太老实了,那帮傻逼是不是又憋个大招呢?”
“干嘛琢磨那帮货,”郦野白他一眼,“谈你的早恋就行了。”
临近新年联欢会,萧藏被老师要求贡献一个钢琴独奏节目,可以使用学校琴房练习。
楚真出于好奇,缠着他问能不能旁观练琴。
萧藏答应了,午休时间带楚真去琴房。
房间里静谧,只有钢琴声,午后阳光透过窗帘,暖洋洋令人惬意。
琴声停了,萧藏的双手离开琴键,站起来,靠近楚真。
他一直竭力克制着亲吻和拥抱楚真的欲|念,因为他心知一旦开始,就难以中止。
萧藏靠在桌边,楚真伸手碰碰他手腕:“怎么停了,练习累了吗?”
“不累。”萧藏笑了笑,俯身近看楚真的脸,确实想吻他,不禁犹豫。
最终他没碰楚真。
离开琴房时,不知为何,郦野正在走廊上等候,指间夹着一支烟,神情不甚明朗。
郦野让楚真先下去,说有事要单独问萧藏。
琴房里的阳光似乎阴冷了。
郦野冷着脸:“莫亚能源的董事长是你爸,对么?圈子里都传开了,你们家明年该回北美了吧?举家迁居海外,这么可喜可贺的事儿,告诉过你男朋友吗?”
“到时候会告诉他。”萧藏的神情也冷下来。
郦野嗤笑一下,指着他警告:“早知没结果,就别玩弄感情,注意点儿分寸。”
萧藏:“我会为他的以后做打算,不用外人操心。”
“十六七岁,能打算什么以后?别太自信了。”郦野不屑地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后来,一语成谶。
少年人擅长冲动,谎言,盟誓。
郦野与别人不同。
不论年少或漫长的以后,郦野给爱人的,只是沉默,隐忍,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