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真看看修复好的桌子,看看郦野的背影,产生了一种生活被扶回正轨、自己也被修复一新的错觉。
楚真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捡起临时垫桌腿的名片,拍掉灰尘,展开。
郦野洗完手过来,拿起那本西语小说翻译稿,靠在窗边木头躺椅上,开始看。
通常,楚真翻一章,他就看一章。师出同门,原版当然能读懂,但译版自有译者的灵魂。
他已经“追更”到最末一章,是楚真坐在便利店收银台后翻译完的。
暖黄色灯光下,郦野安静看书的样子,像个收了心的贵公子。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掀过一页,黑如鸦羽的眼睫轻垂着,视线扫过纸张上楚真的字迹。
楚真的字很美,极具风骨。
随着生动遒劲的笔划,他其实想象的出,在嘈杂闹市里,楚真抽出宝贵间隙,一边耳听八方一边专注翻译文字的场景。
机灵的狐狸。
“我这几天,见到熟人了。”楚真趴在躺椅边上,手里拿着那张名片。
郦野扫一眼,目光顿了顿,眼神变得冷:“萧藏?”
楚真:“嗯,他改姓氏了,高中是肖藏。”
“他来找你干什么?”郦野合起译稿,指尖捏起楚真下巴,仔细端详,“旧情复燃?”
“燃个屁!”楚真把“我都半截入土了”憋下去,说,“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还能重蹈覆辙么?”
郦野坐起身,两条长腿散漫地支在地上,垂眸看他:“傻狐狸,你可记住你说的话。”
“你有没有觉得,”楚真仰脸儿看他,笑道,“摆脱债主身份以后,咱们跟高中时候有点像。”
郦野:“我本来也不是债主,催款的而已。”
“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楚真感慨。
郦野静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这些年有没有恨过我?”
“不恨啊,”楚真摇摇头,“有时候觉得你变陌生了,但现在都好了。”
楚真想一想,问道:“郦野,那你现在不是追债的身份了,咱们能算朋友了吗?”
“能吧。”郦野说,“只要你不恨我。”
“真不恨,”楚真说,“你对我好的时候,比对我坏的时候要多。”
郦野移开视线,漫无目的盯着某处空气,随后,突然注意到柜子上的白色马克杯:“新水杯?”
“萧藏的。”楚真说。
郦野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给他准备水杯,打算住这儿啊?我都在你这没杯子。”
“你为什么没杯子你心里没数吗?”楚真瞪着他,“成天抢我杯子用。”
先前楚真过日子节俭得一毛不拔,抠出每一分钱用于还账,杯碗瓢盆这些不必要支出,一概不考虑。
一次性纸杯还是超市做活动送的。
郦野来了不乐意用一次性纸杯,抢他杯子用。
后来俩人吵过一架,赌气之下,楚真更坚决不给他准备水杯,郦野也赌气,绝不自带杯子,结果次次抢着用,莫名其妙抢成了习惯。
郦野想了想,起身往卧室走,推开门,确认床上只有一个枕头,才冷哼一声。
“你想什么呢?”楚真无语,搞得跟捉奸一样。
郦野靠在卧室门边,瞥他一眼:“看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臭男人。”
楚真气死了,冲过去抓起枕头扔他:“一天不吵架难受啊?”
“泼猴!”郦野一手抓住枕头,一手攥住他胳膊,仗着个子高,把楚真箍在怀里。
楚真使出真本事,顶他肋骨,几个来回,大圣不敌如来,最终被郦野按在床上擒获。
郦野俯身笑话他:“要翻天啊你?”
楚真喘着气抬起头,近近看他,男人漆黑轻佻的眸子,倒影着自己的眼。
空气一下子静谧起来,郦野定定盯着他片刻,目光如带着细钩的刀刃,一寸寸掠过红毛小狐狸的眉眼、唇角。
那锋锐的力道,几乎割伤楚真。
“太子爷,我打不过你。”楚真放弃战斗,直接认怂。
郦野轻轻嗤笑一声,松开了他,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襟,出去,拎起外套。出门前,回头看着楚真,问:“要么搬我那吧。”
楚真觉得快死的人住谁家都挺晦气,摇摇头:“不搬,反正就在隔壁,你住这边的时候,串门就行了。”
“你最近瘦得不太像话,”郦野打量他,眼神掐着他腰身,“下周带你做个体检。”
“……再说吧。”一提体检,楚真心虚得哆嗦,过去送他出门。
郦野回了几步之外隔壁的“太子行宫”,进院子,回家开灯,上二楼阳台点了根烟。
他在阳台俯瞰,楚真依然站在“狐狸洞”门口,夜里吹着冷风,不知发什么呆呢。
楚真仰头看了看天,今晚没月亮。
又换个方向,仰头瞧见黑暗中,那支烟的猩红火光明灭,指间夹着烟,靠在阳台上垂眸望来的郦野。
“怎么不进家?”郦野声音不大,慵懒地问,“是不是想我了?”
“少浪了你。”楚真说。
郦野:“又看月亮么?今天没月亮。”
“有啊,”楚真笑着,对他说,“你像月亮。”
“放肆,”郦野轻笑了下,“回去吧,明天还会见的。”
洞口的狐狸挥挥手,转身钻回了狐狸洞。
月亮却在阳台上停留了很久,等到狐狸洞的光亮熄灭,沉默地赠他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