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微停,苏答拿过接听:“高康叔?”
“这么晚打搅您了。”那边高康先道了句歉,而后说,“明天上午麻烦您来一趟,先生说要见您。”
伫立在路尽头的望康山,背后是大片大片的幽幽绿林,着实清雅得很。
苏答起得很早,一整晚,关了手机,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管,好好地休息。
到蒋奉林病房前,她整理神色,打起了精神,没事人般去见他。
她带了粥,自己做的,加了些瑶柱扇贝,开小火煮了半个多小时。
蒋奉林含笑一勺一勺品尝,他进食的时候,苏答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不搅扰。
“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蒋奉林吃得差不多,慢悠悠开口。
苏答猜到他肯定是有话要和她说,闻言顿了下。
他不等她开口,又道:“你爷爷那边我和他谈过了。他已经松口, 你不必担心太多。”
苏答这下是真的一愣:“爷爷他……”
老爷子肯让她走?
蒋奉林点点头,并没玩笑的神色。
他没有诓她。
从蒋家搬至这里调养, 他们父子俩已经多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他的医疗条件、休养环境,所有一切,蒋家都倾尽所能地提供。
但老爷子很少见他,不是不愿,是不忍心。
前阵子见了,蒋奉林要老爷子放苏答走。
她已经成年,蒋家开始在她身上索取“回报”,又或者说,是让她像其它蒋家人一样,为蒋家“奉献”。
一年前苏答就为了逃避联姻离开蒋家。
蒋奉林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闭上眼之前, 唯有让她免于再次陷入同样的境地, 他才能彻底安心。
老爷子曾经对他有过很高的期望,只可惜没能等到蒋家在他手里壮大, 他就先被命运的恶意踩中。
从前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缠绵病榻虚弱不堪, 看着他苟延残喘却仍拼尽气力恳求,即使心再硬, 最终也还是不忍, 败下阵来。
蒋奉林不管那些,蒋家的前途、未来,他只要苏答不会有后顾之忧。
“你忘了?”他带笑,声音幽幽。
苏答抬眸直视着他如水的、未因时间变化而苍老的眼睛,怔了怔。
“我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怕。有我在。”
“……”
苏答抿住唇,忍下鼻尖瞬间涌起的酸涩冲动。
被带到蒋家的时候,她才几岁。
她的母亲活着的时候总是很忧愁,后来那个连笑都萦绕着愁绪的女人死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有的一切充满了未知和恐惧。
是从黑色汽车上下来的蒋奉林,把她接到蒋家,牵着她的手带她一步步迈进那座有雕花铁门的房子。
她茫然地站在蒋家的台阶前。
那时蒋奉林蹲下|身,轻轻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一过多年。
直到鞭长莫及失去庇护能力之前,他一直都在履行诺言。
苏答握着他嶙峋毫无肉感的手,微微红了眼。
她放不下,无数次想走远,扬起翅膀飞不了多久又折返。大学故意去了申城,可他还在这里,她最终还是只能回来。
蒋奉林像是知道她的心情,宽厚手掌抚上她的头顶。
“你不必守在我身边。去做你的事,去交朋友,去看看没见过的风景,听听不同的语言。”
他说:“你还年轻,不要在这里被绊住脚步。”
从望康山回来,午后,苏答窝在沙发上闭眼小憩了许久。
公寓里静悄悄。
她撩起头发,长长叹了口气,心底那股烦躁始终无法散去,干脆起身到窗边。
画板上的画只完成了三分之二。
她试图静下心来,低下头认真地调颜料。
颜料堪堪化了一半,小助理发来什么,她拿起看完,回复过,随手把手机放到一旁。
握着的笔还没沾上颜料盘,刚暗下的屏幕界面,忽地跳出她常关注的新闻号推送。
下意识一扫,视线滞顿,就此定格在屏幕上——
【新生代华人画家倪棠受邀出席瀚城艺术展】
硕大的新闻标题下,是正文小字:
“第23届瀚城艺术展历时四天,华人画家倪棠全程坐镇,今日圆满闭幕。”
苏答拿着颜料盘的手僵在半空。
倪棠在瀚城艺术展待了四天。
——瀚城。
苏答看着那行字,喉咙窒住,一阵阵发热。
贺原去的就是瀚城。
外面的天蓝得刺眼。
胸口剧烈的心跳仿佛在嘲笑她,耳根发热,是带着疼痛的烧灼感。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这幅画终究还是画不完。
她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将颜料盘和画笔统统撂下。
苏答好像又累了。
她在画板前坐了很久,最终回到房间。
窗帘拉开,房里没开灯,她在窗前地板上坐下,静静地望着窗外。
手机被她放在床头柜,切换了模式。
不想接电话,不想被打扰。
天空慢慢暗下来。
苏答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屋里和外面一样黑,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她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给贺原。
【Lily: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见你,有话和你说。】
另一条,发给高康——
【Lily:跟叔叔说一声,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去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