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明净的琴声缓缓而升,“铮——”攀行至最高处戛然而止,留下一室寂静。
众人围坐四方雅间,撩起轻薄纱帐睁眼看着,视线都被从顶楼一跃而下的舞女紧紧抓了过去。
那舞女水蛇弯腰,纤细长腿光滑细腻,一路延伸至脚背,脚尖绷的很直。
及地一臂距离,下坠身形攸的止住,乃是一个缠绵妖娆的贵妃飞天姿势。
轻薄飘荡的纱衣随后才落下,缓缓覆在了身上。
“好——!”掌声骤然起,一时间叫好声音和着银钱掉在地上的清脆声音错落不绝。
那舞女背上缠着发丝一般细肉眼几乎不见的丝线悬于虚空,身下舞台则铺着大片金丝绣线细绒红布,除了喜庆好看之外,自然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二楼,东栏南角,一间略小一些的雅间中,刘副将探着头趴在凭栏上,脖子伸出去老长。
他眼睁睁看着掌柜从台角处一拽,将那宽大红布无声缓缓撤走,连带着上头散落的银钱也一并拖走了。
金贵奢华的红布之下,又是一块铺展整齐的金丝台布。
“将军,”刘副将盯着下头,忍不住啧一声,痛心疾首的将脑袋收回来,愤恨的拉上了纱帐,“就这一晚上,得的钱足够咱们三军吃整整一天了。”
“一天啊,”他有些憋闷,忧愁地说:“一天,早、中、晚!三顿饭!”
旁边那人大刀阔马坐在美人靠上,随意的姿势牵扯着肩背的肌肉线条微微隆起,将转角处的衣裳撑起紧绷而有秩序的弧度。
他见手下副将如此气急败坏,也跟着朝下扫了一眼。
红布上的银钱已被尽数装走,银块圆润的棱角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韩将宗收回不辨喜怒的明亮双眸,嗤笑着骂了一声:“没见过世面了不是。”
说话间,外头“哗啦——”一声碎响,二人一齐转头去看。
对面一个不知哪家的有钱少爷,斜斜趴在栏杆上,隔得这么远都能看到那衣裳料子的贵气逼人,明亮暖昧的光线勾勒出他伸出去的手,修长薄细的手指,白皙的手腕。
透出一股冷淡又诱人的复杂感。
犹如这座繁华喧闹的城。
对面年轻人提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的手一翻,将里头的东西清囊倒了下去。
台中顿时响起金钱砸在地上的“噼啪”声,十分动人悦耳。那竟是满满一钱袋子的银块、金球、珊瑚角、白珍珠……还有些看不清的其他贵重东西。
场中顿时被掀起一阵起哄吹哨的高潮。
更有甚者,直接对着那舞女喊道:“姑娘!我若是你就跟了他!”
“对!今晚就跟骆公子走吧!”
欢呼调笑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不歇。
韩将宗一挑眉,如星双眸轻轻一动,打量起对面那个出手阔绰的‘骆公子’。
他年纪不大,眉目乌黑,唇色明显,眼睛形状若桃花,似乎是喝了酒的缘故,黑白不太分明,里头蒙着一层半雾半湿的气。
那人骤闻起哄声大方一笑,眼睛紧紧跟着一弯,眼周浅淡隐蔽的红晕随着他这声笑似乎化开了。看向四周的视线中更多了几分温柔多情的味道。
刘副将被他周身都散发着的纨绔气息撞了一下心坎,“嗳,”他提高了些声音,“将军!”
韩将宗回过神,门边站着店内一个添水小奴,满脸的笑,轻声说道:“二位客官,今日骆公子请客,茶水吃食一律免了,您二位慢慢欣赏接下来的琵琶奏。”
他要走,韩将军叫住他,下巴往对面一抬,“就是他?”
小奴望了一眼,笑的见脸不见眼,“正是他。”
“这么多钱,就为了跟那舞女睡一觉,奢侈了点吧?”刘副将叹了口气,酸里酸气地说:“还真是有千金一掷的这种人啊。”
“是也不是,”那小奴听完笑了笑,似乎觉得习以为常,下一刻就说:“骆公子有些不同寻常,喜好‘男风’,这点钱,算是纯打赏舞女儿的。”
刘副将惊讶地张了张嘴,韩将宗却根本不怎么信这种坊间传闻,随意笑道:“你一个添水奴,怎么知道这么多?”
小奴一口白牙尽数咧了出来,笑的更加高兴了,“因为这骆公子呀,正是咱们店大东家的长子。二位客官是新来的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啦。”
韩将宗:“……”
得,在人家的地盘酸主人,让人听了个正着。
然而这小奴没有多说什么,见怪不怪的朝着他们一弯腰,提着长把子水壶往下一间去了。
刘副将消化完了,不知是该哭还是笑,心思仍旧在钱上:“他扔了钱,回头又装回了自己的腰包,别人扔的钱,也装进了他的腰包,这也太会做生意了。”
韩将宗晏晏一笑,余光中那人已经放下纱帘,只能扫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虚晃人影,倚在青纱帐里侧。
“唉,”刘副将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更重叹了一声,“唉。”
“怎么?”韩将宗问。
刘副将给他倒满一杯酒,自己也满上了,“朝中吵作一团,军饷久不到位,再乍然一看这场面,心里不是滋味,属下……有点伤感。”
说着朝他一举杯。
韩将宗想了想,确实好伤感,于是沉默不语地端起酒杯来,同他一起干了。
庆城的酒不似北方的烧刀子,有着中原酒独特的绵柔,喝一口缠绵在舌尖久久不肯走。
非要比拟,女人比它诱人,它比女人够劲儿。
主副将二人平日过的紧巴巴,今日有人请客,酒水全免不喝白不喝,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倒成了最后一批散场的人。
子时街道不算安静,沉迷在两旁红灯酒绿中的人仍旧很多。
‘借酒消愁,愁更愁’这话实在不假。
韩将宗看着热闹的人群,醉醺醺流连不去的官家子弟,甚至回想到刚刚一掷千金的‘骆公子’,深觉奢侈、糜乱,心中思绪难得杂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