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是阿弃自己住的,隔壁正房里睡着阳七和十三。厢房里陈设简洁,只有一床一席一竹箱,却皆为新置。床也是竹子做的,两人宽窄,上面铺着薄薄一层被褥,倒是打理得十分规整。阿弃扶着老翁在床边竹席上坐了,自己蹲在一旁。
“唉,你这小儿,怎的又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老翁老得牙都快掉光了,瘪着嘴拿衣袖在阿弃脸上擦,两下袖口就黑了。阿弃怪不好意思的,连忙摆摆手,从瓢里蘸水抹了把脸。
老翁看得直皱眉,又瞧他乱糟糟抓了髻的头发。
“你这小儿,如此不修容行,小心被你妻主休弃了去。”
阿弃其实没听懂,但见老翁板起脸也不敢再笑,只得乖顺地低下头做认错状。
老翁正是这座小院的房主,名叫顺翁。光看外表生得足有七八十岁,满头白发,皮肤干瘪,都能当阿弃的曾曾祖父了。但家中孙女七八岁年纪,大概实际年龄不过四五十岁而已。
顺翁母家妻家皆为世仆,早年也在城主身边服侍过,是个见过世面的。当日他一口答应阳七一家租住,一来见阳七谈吐间条理分明有几分见识,日后对他们祖孙二人是个倚仗。二来也是见她携家带口,像是个本本分分,能在绥城常住的。
果不其然,阳七在这小院里一住三年,官位也从看大门的庶吏一步步往内府移,前个儿竟得少城主赏识升做府库曹吏,待到休沐一过便要走马上任了。
正想着,忽而听到隔壁正房里有了动静。阿弃一个鲤鱼打挺窜起身,三两步入了灶房,不多时便端盆热水乐颠颠地进正房去。
家里主人起身,顺翁也不便多留。他拄着膝盖颤巍巍从席上站起,又抬头打量了一番这对小户人家绝对算宽敞的厢房。
然而厢房毕竟是厢房,当日稷吏抱着幼妹入主正房,令阿弃住厢房时,顺翁便知其意了。可叹那傻儿还觉着自己独占一间很不好意思,想把厢房让给妻妹住。被妻主驳回后,又惦记上了柴房灶房。
顺翁摇摇头,他早年在城主府侍奉,眼力分毫不差。这阿弃小儿只怕并非明媒正娶入门的正夫,而是没名没分就跟了他那房客。若日后家里女人念旧情,或许能在后院中得个“侍”的位份。但看这傻儿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似乎还不明白,并不是两人一起睡了觉,你便是她的唯一。
顺翁叹过一回也就罢了。他年轻时在城主后宅,对这种事看得太多。等到小儿在世上多磋磨几年,此时不懂的,也都渐渐明白了。
顺公前脚刚走,阳七后脚就出了房门。这三年里阳七个子略长高了几寸,穿着城中庶吏常穿的蓝色布裙,还是副黑瘦模样。因为休沐便未绾髻,而是把长发扎了条辫子吊在脑后,虽是文人穿着,但行走间,却带着武人步态。
阳七方得高升,连日里不乏吃酒请客。昨夜刚把春耕发下的豆种点完交账,今日休沐就得同僚相邀,却是城主府几个颇有头脸的故吏,不好不去。只得洗把脸强从床上爬起身,手里还拎着一只半睡半醒的小儿。
小儿六七岁年纪,生得乌发雪肤,天仙似的容貌,和她那面如黑炭的姐姐分毫不像。被一路拎着领子拽到院里,阳七先取青铜剑舞了一会儿,待舞出一身臭汗又拿井水洗把脸,继续拽着小儿后领把她拎进灶房。
经过这番折腾小儿总算醒了,脸上被阳七按了块湿帕子,自己捂着脸慢慢擦。她头上顶着两个小包包,也是一身布裙做文人打扮,可看起来却比其姐斯文不少,不像个武妇穿错了衣裳。
“你今儿个还要去绥氏族学念书,动作快点,别总让阿守等你!”
说着阳七照着十三屁股一飞脚,险些把她踢个马趴。若在族学里受到这般对待,早就有一群迷姐迷妹大呼小叫着为她报仇。
可惜这是家中,除了个屁用没有的哑巴男人,就数她姐的拳头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