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步一步,走近豁着一张大口的篱墙,仿佛傩礼上献给山神的祭品。他托着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幼妹,从那张黑黢黢的大口中将她送出去。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如果没疯,又有谁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他看见推到墙外的婴孩被抱起,似乎还被熟稔地拍了几下。就着微弱的水光隐约映射出两只漆黑如碳的小脚,真的像个十来岁的山间女童一样。
但普通的十岁山童,又怎么会有如此大胆残忍的计划?
见到妹妹被对方抱起,他一直飘着的心仿佛落了地。一时间有种不知是解脱还是悲壮的可笑自嘲感。
手里抱着孩子,山精似乎也有了底气。她站在篱墙外叽叽咕咕地说,“我帮你养她,可不是白养的,你可得报偿我。”
“怎么报偿?”
夏夜的山雨打在身上,有些冷。少年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用手臂环住身体。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再告诉你。”山精狡猾地说道,“不过你明天可不能和武官走,要不然我就把她扔掉。”她想了想鬼使神差地补充一句,“也别让别人碰你。”
“好。”
少年没说这是一件多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他平静地开口道:“你有刀吗?”
院墙之外,阳七的确是随身带着刀的。她自己磨得很锋利的石刀,巴掌大小,可以打猎也能防身。她左手抱着孩子,右手将刀推进去,心想他要刀干嘛。
对面的少年默不作声接过刀,也不知捣鼓些什么。不多时墙内传来一声闷哼,阳七心中一紧,撅着腚趴在洞口被雨水泡烂的泥地里,抻着脖子往里看。
“喂你怎么了?自杀我可不帮你养妹妹!”
石刀哐当一声从洞里扔出来,险些割掉阳七的鼻子。她听见对面的人有微微的气喘,似乎勉强往这边挪动了两步。
“放心,我没死。”他顿了顿,似乎在笑。“这回,谁也碰不了我了。”
阳七坐在地上,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害怕。她在地上磨蹭了半天才爬起身,用衣服将婴儿裹在胸前,拿腰带绑住,又手脚并用地爬上墙。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小虫们被浇了半宿还没来得及露头,四周万籁俱静,连远方大屋里的士兵们似乎也都睡熟了。
藏了整宿的月亮不知何时冒出头,在破败的院子里洒下一片月光。阳七骑在墙上,看清了沐浴在月光中的少年。
他浑身湿淋淋的,像个初生的婴儿般不着寸缕,长长的乌发凌乱地披散着,纠结着,身子尸体般蜡白。他昂首看向阳七的方向,与她四目相对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血水从他的脸颊流下来,从他的身下流下来,从他的腿间流下来。他把脸划花,将自己削成一根人棍,再也看不出是个俊俏的贵族公子。
然而与他对视时,阳七却觉得,他美得令她挪不开眼睛。
阳七只看了他一眼就从墙头跳下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捂着兀自作怪的心脏平静了好一会,像只闻到肉味的狗崽子似的歪着脑袋透过篱墙间的缝隙,窥视站在院子里的少年。
“喂!以后你就是我的了。”阳七抱着怀中婴儿,有些紧张地叫唤,“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等了一百年那么长,阳七都以为少年离开了,才听见对面之人回应道:
“子澶,我叫子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