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同至大空场内,但见病患们也都各从隔间里出来,和来劝药的医士们吵成一团,有哭喊推拒药碗的,有愤怒泼撒药汤的,有情绪太过激动晕倒的,有坚持回家生往大门冲撞的,人人眼中都藏着惧意,个个脸上都挂着怒色,不时就能听见两句痛嚎。
“我不要喝,我不要死。”
“求你们让我回家吧?家里还有卧床的爹老、没长大的娃娃呢,我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
“就算是死囚犯临刑前也让见一见家人吧?我们又没罪,为什么要在这里变成孤魂游鬼?”
“当了鬼也不放过你们这些黑心肠的官奶奶。”
我们怎么就黑心了?守卫合剂所的兵士们大约也被这些诅咒激怒了,横着枪杆阻拦强往外闯的人流:“你们都老实点儿。刀枪不长眼,别叫捅错了地方。”
“有本事你就往这儿捅!”有女人拍着胸脯大喊:“皇帝姥养你这条走狗,给多少赏钱叫狂吠咬人?”
“你骂谁?”
“她敢骂圣上?快枷起来。”
清涟眼见要起骚乱,嘱咐何先生火速派人给京兆尹岳向欣送信。他自己上前大喝一声:“住手”,却见除了身边几个小厮,无人听见,急的抢过医官手里的铜锣,高举过头,连敲数下。
这声音好似炸雷一般,场中众人都被骇了一跳,忍不住回头来看。
趁这空当,清涟让洞生、庆余把自己托上旁边的石莲台,居高临下,朝四方大喊:“母姥叔伯,姐妹弟兄,大家请听我一言。”
“你是谁啊?”众人见是个年轻小郎,都觉奇怪。
“奴家复姓贺兰,乃凤后小弟,同你们一样,也是这场大疫之中的一个病人。”清涟喊道:“遵奉圣旨,一样也从家中迁出,来合剂所治病。”
“啊?”众人都是一愣:怎么官家子弟也给抓来了?
“你们不必害怕。”清涟用尽最大力气高喊:“圣上爱民如女,绝无加害之心。将病患集中在此,是为更好控疫。由太医院众多医官悉心照料,大家也能早日痊愈。”
“你说你是凤后的弟弟?我不信。”
“听说凤后就一个亲弟弟,日后要嫁给英王当王君呢。就算病了,怕是得有医仙药圣这些传说中的大人物照料,哪会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就是,编瞎话都不会编。别理他。”
庆余没听几句就已跳脚儿:“我们少爷还能有假?瞎了你们的眼睛。”
清涟压下一口气:“那要怎么着诸位才信?”
有人大叫:“你把那面巾子摘下来,给大伙瞧瞧。”
“凤后的弟弟有个外号叫小玉人,一定长得特别漂亮。你装是装不来的。”
“不敢露脸,就是假的。”
清涟一僵,看空场里又是病患,又是守军,女女男男,年岁不一,都瞪着眼睛在等自己。
“少爷你千万别乱来啊?”庆余急道:“你可是中选侍子…….”
何景华也皱起眉头:“官人的名声要紧,还是先下来吧。”
不能下去!这节骨眼下去了,局势真就控制不住了。清涟咬了咬牙,抬手揭去了脸上半截蒙巾:“我便是贺兰清涟。”
小郎脸红如赤火,发乱似云堆,额上汗涔涔,说话喘吁吁,也像正在发作热症,可那绝世容貌,神仙风姿,依然令人倾倒。
“呀,他长得真像凤后。”
正月十五上元节,帝后亲临正德门,与百姓同乐。有人亲眼见过凤后,今与清涟一比,便大叫出来:“果然是亲兄弟,都美的很。”
“称的上是个小玉人,不过如今小玉人着了火,脸也通红通红的了。”
“病的?还是羞的?”
众人议论纷纷,都已有几分信了。
清涟鼓足勇气,更往前踏了一步:“大娘大叔,姐妹兄弟,大家听我说:传疫不比其它。不是自己一个病倒,生死由天,不害她人。你大有可能把热症传给爹娘、传给儿女、传给亲眷,邻居,朋友,甚至路人。大家家里都不是只有一人发作吧?”
这一问,便有很多点头的,这说“我闺女先得了”,那说“我老娘刚好了”,还有说“就到隔壁坐了一会儿,回来就躺倒了。”
“所以朝廷空出合剂所来,特为让大家养病。”清涟忙道:“若自己挺过去了,倒把爹娘儿女那些不禁生病的人都连累了,谁心里过意的去?”
“这……”那些撞门男女闻听此言,迟疑着停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