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出了懋章殿,先往首相祁左玉府拜会,与这位两朝重臣闲谈了一个下午,丝毫未提新政国务,只随意讲些五国见闻,并紫胤历次大战的往事,自然也包括了□□皇帝借天兵反胜、世宗皇帝合江大败以及睿王失落临渊这重要的几段。待说到葛千华之死,祁左玉颇生欷歔:“彼虽悍嚣,亦不失为一代人杰,下场竟然如此!唉,心生妄念,害人不浅啊!想千华与皇族雪氏,外秉君臣大义,内结骨肉深恩,若能一心,不生内乱,以璃国之兵强民富,五国谁能图之?奈何她不顺天命,贪权造势,擅求非份之福,故有此祸!”
云瞳知她这番话深意所在,点头言道:“相国大人所言极是。为人臣者皆当以其为戒。”
祁左玉淡淡一笑,命摆宴席款待英王。
云瞳急忙告辞:“容改日再来叨扰。”
祁左玉也不强留,亲自送她出府,恰巧赶上宫中职卫寻来传旨:“英王原来在这里,让奴才好找。”
云瞳恭领圣旨,原来是武德帝准假三天,允她不必上朝,自行消遣。
祁左玉叹了一声:“王驾着实辛苦了,是该尊奉圣意,松快松快。您三年未归,连自家府邸是何模样都尚不知。老朽倒是有幸,曾随圣驾往观,真大饱眼福。楼宇阁台,巍峨端肃;园石桥湖,雅致瑰丽,更兼繁木娇花,一团锦簇。规制阔大,秀色无边,仿若一座神仙洞府,比圣上登龙前的雍邸气派许多,就是较之当年襄亲王盛宠时的王府,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云瞳眉头一皱,旋又展开,只频频叹道:“圣上怜爱若此,实令云瞳不安,唯有恪尽职守,忠心许国,以为报效。”
祁左玉深深看她一眼,拱手作辞。
云瞳弃马登车,沿着金街驶回英府,一路忖度祁左玉之言,心中暗道:这位老相真有过人之处,怪不得先帝、圣上均倚为肱股。她的得意门生任静琪总督西川,表面上任性怠事,不与恭王有所冲突,私下里却对其多有防范,谨慎查察。见我之时,轻飘飘只说了一句话,既似巴结,又如嘲讽,令盯着她的人摸不清头脑,又不着痕迹地使我对襄王府起了怀疑……这太极打的,深得乃师真传,实在高明……
今日祁相又是如此,借葛千华一事告诫我莫求非分之福,又借王府豪奢之事嘱咐我适时收敛。面上自是正义凛然,为圣上出面,震慑权王;暗中么,也有警示本王,莫要重蹈葛千华、襄亲王覆辙之意……而这覆辙为何,怎样规避,端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了,也许是不要徒生妄念,也许是,不要被人抢占先机……
云瞳想到此处,唇角微勾:老相未雨绸缪,不过一言即可使她自己与祁家女孙数十年后仍能安享富贵尊荣,无论是皇姐在位,还是本王有所“异图”,翻出今日之“劝诫”,皆会对她心存好感……啧啧,这官场常青藤的功夫,端是修炼得登峰造极,炉火纯青,放眼六国,没人能比得上……当真由不得你不佩服!
不过……云瞳眨眼一笑:她浸淫宦政数十年,自以为阅人无数,深谙世情人心,可未必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也未必就没有料差了的事!圣上如何,本王又是如何,旁人焉能揣测!于当今情势,本王辖兵一百余万,破赤凤而慑青麒,“功高震主”,圣上若表现的无一丝“猜忌”,姐妹同心同德,会使四国忧惧,结为同盟,不利各个击破。况且朝中尚有隐忧,也当防备。早前就此事与皇姐密议过,我在明,彼等在暗,防不胜防,倒不如将计就计,露出些嫌隙,让她们把心思花在挑拨离间上……
云瞳俊目眯起,又想了一刻,渐露笑意:弹劾我的奏章再多,诋毁我的闲话再是泛滥,也比不上祁相今日一番试探……明日报与皇姐,此计已初现成效……
正想着,外面回报已至府门,云瞳刚下马车,蓝月忆率领仆从便迎了上来,当先一跪,热泪盈眶:“主子……”
“呦”,云瞳笑道:“怎么我身边最能干的二月也学会哭鼻子了?”
三月在旁暗笑:她能干啥啊!被寒总管治得没招没辙的,就等着主子您回来为她做主呢,哈哈哈……
“主子,您可回来了。”蓝月忆激动不已。
“回来了。”云瞳朗声一笑,抬步进府,先只简略看看,果然如祁相所说,王府气派至极。又听蓝月忆报些府中事况,不知不觉便到后院门口,见门前迎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秋叔?冬叔?”云瞳惊喜非常,抢步上前,先扶住了叶秋。
寒冬想要行礼,也被一把阻住。
“梦里回家了多少次呢……”云瞳哽咽了一声,复又破涕为笑:“今儿见着你们,这梦才算圆满了……”
眼见当年离开自己怀抱就要啼哭的小小婴孩,如今已长成明眸皓齿、英姿勃发的御国亲王,叶秋心中无限感概,忍不住也红了眼圈:“回来就好……”
“可惜春叔、夏叔又躲回山庄去了。”云瞳略略嘟嘴儿,仿佛还如小时候一样,怎么也找不到故意藏起来逗她的叔叔们,跑来向爹爹告状。
“不怕……”寒冬弯弯唇角,却是一点没笑出来。
“回头他们也就来了……”叶秋的眼泪却一下子滑落眼眶。
“我们常见的……”寒冬赶紧把话接了过去。
“主子忙了一日,想必累了,不如先进去歇息?”蓝月忆换上笑脸,上前劝解:“有什么体己话慢慢再说,反正日子长久着呢。”
“我是见着你回来,高兴……”叶秋使劲儿抹了抹眼睛,露出慈爱的笑容,拉着云瞳的手下意识就问:“饿了没有?”
云瞳刚止住眼泪,听了这一句,两行热流又是滚滚而落。
蓝月忆挥手遣散了跟着自己的仆从,又递了个眼色给三月,暗中以密语传音:你傻站着干什么呢?不会说几句俏皮话,让主子转转心思?
三月一吐舌头,直接就大声答了出来:“姐姐,我当着寒总管的面向来不敢说话!”
“为什么呀?”蓝月忆皱皱眉头。
云瞳并寒冬、叶秋也向三月望去。
“半句没说完,舌头就被冻住了……”三月两手抱肩,往蓝月忆身边靠了靠。
“死丫头……”云瞳咬牙笑了,一看寒冬僵着身子冷着脸,便扬手作出个要打她的姿势来:“还不快滚……”
三月一阵嘻嘻哈哈:“是……”
“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了!”寒冬冷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