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交卯时，自皇城禁宫至冠军侯府便有御军净道，宫监往来频频，检视御驾陛临之所，铺皇毡，设礼乐，处置一切细务。稍后，内廷总管大监郑易亲来查探，见聂氏满门身披重孝，业已迎候在外。聂赢扶着一位穿戴诰命服侍的老者站立人前，旁边男子怀抱个周岁女娃，正轻拍慢哄。

郑易笑着过来，先向聂赢一躬：“敢问英王安好？请代致意。”

“王驾安。”聂赢恭敬还礼。

“侧君身子可好？”

“谢大人垂问。”聂赢稍稍退步，垂眸作答：“臣侍也好。”

郑易见他对自己颇显卑顺，十分满意。又转头去看那女娃，拉拉她胖手笑道：“小侯主，本监有礼啦。”

“见过大人。”抱着“聂思”的男子急忙行礼。那女娃却不惯见生人，又值晨睡未足，大不乐意，当即甩开郑易，反身搂上男子脖颈，埋头嚎哭起来。

“呦”，郑易一皱眉。

老太爷赶紧上前赔礼：“大人勿怪。”

“老封君请了。”郑易转换笑脸，双手来搀：“陛下原要辰时初刻起驾，我说天光尚早，神华未聚，不如多睡片刻，就改在辰正时分了。聂侧君、侯主与您不妨先进门歇息。回头等本监遣人送信，再来跪候。”

“是”，老太爷与聂赢听他口气颇大，互视一眼：此人将玄承璧自襁褓之中一手带大，与之情分非比寻常。虽因男子之故，在国主嗣位以后，仅擢内廷总管，却因常在御前，最得信用，势力逐日飞升，如今竟能与三公分庭抗礼，被世人笑称为“郑副太后”……玄龙政务本就如一团乱麻，高官在位只知争权夺利，现又多出这么一位连大字也认不了几个的权监来，随便说点什么，不管有理没理，小国主都是言听计从。国势如此，怎不使人倍增忧虑。

郑易又寒暄了几句，方打马回宫。直至辰末三刻，圣驾才带着一朝重臣，逶迤而至。玄承璧起身下轿，先遮掩着打了个哈欠，扶着郑易，缓步而行，进了聂家祠堂，命他奠酒三爵，自己只胡乱点了一支高香，便坐去宝位，使人高声念祭。

祭词写的倒是极尽悱恻哀痛，似乎代表了国主无限忧伤思念之情。聂赢冷眼旁观，见玄承璧左顾右盼，听得心不在焉，稚嫩的面庞上并无多少悲戚之色，只在郑易暗中提醒之后，和着聂氏男女痛哭之声，举袖作出个拭泪的样子来，假模假式地叹息了几声。

聂赢想起紫云瞳缟素三军，为与之敌对死斗的姐姐建立衣冠冢，亲书“大龙冠军侯”五字的郑重相惜，对比今日国主的敷衍态度，不觉心灰了大半。

御驾之后，三公、太傅及一应重臣依次献祭，多是默不作声，偶有人哀悼两句。玄诚荫称病不到，玄心平却是一身素衣，三躬倒地，眼望灵牌，脸显伤痛，从袖中取出一纸祭文，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

何必惺惺作态！聂府众人都暗生怒意，玄龙众臣也颇感惊诧，玄承璧心起疑惑，悄悄问向郑易：“她这是要干什么啊？”

郑易微微动唇：“猫哭耗子，假慈悲！”

聂赢不动声色，垂眸细听，听她先是赞颂聂家的功绩，对“忠贞奋勇”四字着意推崇了一番；紧接着谈到龙脊山之败，冠军侯之死，哀惋备至，谓其为保家卫国之英烈，当得千古流芳之美名！最后深情地回忆起自己与聂战的交情，并颇显诚挚的表态：“虽未结义，更胜金兰！姐之尊长弟女，犹心平之亲眷戚属，但有急难，必尽此心！”

小夭和大蛮都听得怒气勃发，各在心里“呸”了她百十来遍：什么东西！不是你那歹毒的老娘，我家侯主焉能抱屈惨死？我家少爷焉能含耻偷生？如今还敢腆着脸来吊孝，还好意思在灵前大放厥词？世间怎么有这样没脸没皮之人！

老太爷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玄心平，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

玄心平念完祭文，也不管众人窃窃私语，缓步走到聂家遗属面前。

老太爷当即上步侧身，挡住了聂赢。

“老人家……”玄心平似未在意，整理衣冠，礼貌一揖：“请节哀。”

老太爷冷笑一声，并不理她。

玄心平面不改色，又仔细瞧了瞧已经睡着的“聂思”，唇边泛起淡淡笑意：“长大了也同你母亲一样，作个能横枪立马、护卫我龙国大好河山的无敌冠军侯！”

聂赢凤眸一闪，向她看去。

玄心平似有所觉，回望过来。

四目一对，各敛深沉情绪。玄心平微微拱手：“聂官人……”

“……”聂赢眉峰一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