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凤撤步闪在一旁,还了一礼:“我亦无心冲撞。向官人赔罪。”
“兄台……”清涟见他总是躲避,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哼。”沈莫冷笑了一声。
离凤淡淡看去一眼,知他是瞧不起自己,心中却也不似从前那般愧恼,坦然说道:“官人可知这是何处?自古勾栏教坊,只有恩客、小倌儿之称。官人几次三番与我称兄道弟,实在令我不安。敬请慎言。” 见清涟有些怔愣,不由微嗤一笑:“官人为来见我,想必破费了不少银钱,既是想听笛子,我便以一曲相酬。”言罢将玉笛横在唇边。
“非也。”清涟伸手按住,眉头大蹙:“兄台非此道中人,何必学说此等俗语?”
“身入风尘,便是风尘中人。世人皆是这般看待,只自己假作不认,又有何意思?”离凤眸光越发冷淡。无奈他越想抽身离去,清涟越是不放他走。
“官人锦衣玉食,珍重自身便好,何必非要识风尘之苦?”离凤一点也不想再与这位翩翩少年纠缠,冷声言道:“我也没学过侍候男客。官人若有它好,请去西馆。”
“你……”清涟不想他竟说出此等言语,些微生了气怒:“兄台这般人物,却自轻自贱,可不令人痛心疾首。”
“嗬……”离凤冷笑一声:“官人这般人物,却履足青楼,与小倌为伍,可不更令人痛心疾首?”
清涟一呆,却听沈莫猛地一拍桌案:“你是何意?贺兰少爷屈尊降贵,好言相询,是赏你脸面……你一个在这馆里做皮肉生意的,每夜等着向女人献媚,有何矜贵之处,竟如此倨傲!”
离凤紧紧咬着下唇,握着笛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些话,可是要听一辈子呢!就如鸨父所说,抛开羞耻心,习惯了就好。想到此处他自嘲一笑,向两人行了个标准的小倌见客的福礼:“奴家失言了,勿罪。”
清涟见他又恢复了刚进门时淡漠疏离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一痛。
离凤似乎规矩了许多:“官人还有何吩咐,奴家无不从命。”
……
李慕静静看着,忽然问道:“这个小倌儿叫什么名字?”
“叫离凤。”
“怎么来的?”
“买来的。”鸨父偷眼看了看少主,见那一张金面上笑得诡异,心中有些惊怕:“说是家里穷困潦倒,自愿卖身。”
“自愿?”李慕冷笑了一声:“我说你这双招子,是不是该换换了?”
鸨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少主,属下不敢胡说啊。他自来了馆里,不哭不闹,每日都是安安静静的。学那些侍候人的花样,虽带羞意,也不抗拒,叫怎样便怎样。说他聪慧吧,学了也有三四个月,总不十分令人满意。说他愚笨吧,又精擅乐理,琴书皆通。平日里都是这样一副少言寡语的模样,淡淡地不爱理人,偏又生得倾国倾城,教养师傅们都说,他这个劲儿最勾人了。”
李慕托腮不语,忽听有人来报:“少主,天字二号房的客人要见凤倌儿。”
“又是见他?”李慕闻言便一皱眉。
“今晚上来的人,大都是想见他的。”鸨父回道:“他虽未挂牌,已在洛川艳名高帜,等着一亲芳泽的人已排到了两年后,便是太女,都遣人来问过他的身价……”
“呵……”李慕轻嗤一声:“名声好像都盖过了凌霄宫主?”
“宫主谁都够不着,这个美人么……”鸨父谄媚一笑:“只要有钱,肯等,谁都能睡上一晚。”
李慕想了一会儿,回身吩咐道:“你不是说馆里还有一个像样的么?让他去天字二号房侍候。”
“这……”门外等候的人与鸨父同是迟疑着:“少主,那几位贵客得罪不起啊!”
李慕又窥向了暗洞:“这里我还没看够呢。”
……
清涟看着离凤,沉吟半晌,终于轻叹了一声:“小弟闻曲而来,不敢说是兄台知音。然今时睹面,心有戚戚,知兄沦落风尘,必非所愿。此处相见,亦尴尬万端。兄存嫌隙之心,也是自然。”
离凤静静听着,并不答话。
“小弟并无轻贱之心,更无觊觎之意。唯路见不平,想拔刀相助。”清涟唇角微抿,一对清亮的眸子纯净无比:“许是不自量力,徒惹人笑,然,见落花流于沟壑,骄枝折于风雪,焉能袖手?小弟,请为兄台赎身。”
“啊?”沈莫闻言大惊:“贺兰少爷……”
离凤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撼动。
(1)清涟所念诗句,摘自李白的《春夜洛城闻笛》,特此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