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赢不知顾崇想到了什么,眸光黯淡,神情凄楚,心中为他添了忧虑:“阿顾?”
顾崇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我生来额间正中有一颗红珠。以前你不是还取笑过,怎么多长了一只红眼睛?和传说中的魔鬼伽施罗一个模样。六国却是真有这样的说法:伽施罗与天神激战落败,被囚在地狱,时常张开两眉之间通红的‘禁忌之眼’窥望人世,摄取美艳男女的魂魄,改变自己的容貌,以期能迷惑天神,逃出九幽。我长得这副模样,又带着形似‘禁忌之眼’的红珠,是不是极像伽施罗转世重生?甫一落地,就把家下邻里都吓了个半死,说我是遭天地诅咒而生,会祸及家门,拖累父母,就把我遗弃在神山脚下,要向天神献祭。”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聂赢关切问道。
“那一日师傅恰巧路过,听到哭声,从苍鹰爪下把我救了出来。他以为我同其他孩子一样,是被虔诚的爹娘送来备选大祭司的,就把我送到黑衣神使处。谁知神使们不收,还把师傅打了一顿,说他故意冒犯,送投胎的恶鬼来搅扰神山。于是我又被扔回了祭台,等着和那些百姓供来的猪羊一起烧化。师傅心肠慈悲,是夜,偷偷将我抱出,带回栖霞山,藏在玉仙洞,作了他的小徒弟。他临终前告诉我的这些,说要是想见一见母父……嗬,他们都不要我,我何必去见他们!”
“阿顾……”聂赢不知如何安慰才好,默默叹了口气。
顾崇一笑摆手,以示自己毫不在乎。
过了好一忽儿,聂赢才又问道:“你并非备选,又遭遣弃,如何最后却成了继任者?这大祭司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
顾崇冷笑一声:“之前,大祭司都是由皇族指派。碧落王朝覆灭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是从六国贵族之家挑选。再之后,就是百姓们供献了。大祭司一职,说来神圣高贵,受六国礼敬,受百姓膜拜。其实困居神山,终日祷经念咒,又不许嫁人生子,日子过得凄凉孤寂。但凡疼爱儿子的父母,谁肯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来,做这和守寡无异的营生?
神山又自来高高在上,说的好听些是凡事讲究心诚、缘法。有些贪婪父母以为送子前来,能得些金银财帛,谁知却是一文钱不见,还不如将孩子卖入勾栏合算……久而久之,备选的童子就越来越少,神使们还挑来拣去,要容貌秀美,要心思玲珑,要巧舌利口,还要胆大福厚的,敢独自一人通过九龙火阵(指九个连在一起的火圈),若未被烧死,才算得了天神的眷顾。哼,驱赶五六岁的孩子入火海,这是在招福,还是在作孽?”
聂赢听得阵阵心惊:“如此残酷,能挑出几个童子备选?”
“早就选不出来了。”顾崇一嗤:“所以近五十年来,天神又改了规矩,每次降下一条神喻,指引黑衣神使往六国寻找。六国特意为此会盟,约定凡被天神选中的男孩,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皆不得拒绝,必须继任。四年前,前任大祭司升天,留下的神喻是:栖霞有子,额生赤珠。”
聂赢抬头,正见顾崇眉间一点艳红,以前常觉有趣,此时却深感刺目。又听顾崇“咯咯”笑道:“你瞧我多有本事,和传说中的伽施罗一样,在地狱修成了正果,妩媚妖娆,能把天神们都迷惑得转了性子,一意相召……”
“阿顾……”聂赢听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心头却是越来越酸涩:怪不得他爱给自己画成鬼面,怪不得他要精练摄魂……
顾崇笑了一阵,声气慢慢冷了下来:“等我快死的时候,阿赢你若有空,就来陪我几日,好好看一看这神喻是怎么下达的,真是天神借我之口说出来的?还是有人故弄玄虚,意图不轨?若果然有人操控,烦劳你费神儿替我查一查,当年是谁要害我。若还能弄得明白,你就烧柱香告诉我,我自己找他算账去,非把他的魂儿勾到九幽之地不可!”
“阿顾,不用等那么久!”聂赢想伸手拉住他:“此事定有蹊跷,我们一起查。”
顾崇看了他一眼,过来拍开那些穴道,扬唇笑道:“你还是安生给紫云瞳当侧君吧。耽误你与妻主度春宵,生贵女,我可心有不忍。那些事我自有计较。”
聂赢见他笑得似乎欢畅,眉目中却不掩落寞,不由暗自嗟叹,又问道:“你总出神山,又四处乱走,神使们怎么容得?”
“我和他们有交易。”顾崇起身给自己和聂赢都沏了一碗清水。“神山这么大,辖下男子这么多,也不能全靠画饼充饥。六国虽然奉养,毕竟钱粮有限,大部分时候还要靠自己谋生。我助他们敛财,他们给我一些自由。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你是说……”聂赢大感震惊:“神使们在外还有产业?”
顾崇嘘了一声:“规模还不小呢。具体做些什么我还没完全搞清楚,但其中一部分是打听六国秘闻,有时候他们也告诉我一些,便于在外装神弄鬼。”
“嗯?”聂赢奇道。
“比如说紫云瞳想知道是谁是向玄龙大司马献计去围芦城……”顾崇一笑:“我把聂赢两个字卖给她,你说可换多少银子?”
聂赢一窘,倒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小弟不才,可是近百年来神山最会挣钱的大祭司!”顾崇笑吟吟说道:“神使们对我可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呢。比如我昨日为玄承璧化去了那些妨碍她国运的戾气,她一高兴就从国库搬出一万金进奉神山。”
“啊?”聂赢大吃一惊。“这……”
“糊弄你们那小国主,我早就驾轻就熟了。”顾崇笑道:“阿赢你别气。本来如此,她们若有脑子,你还至于受玄诚荫那么久折磨?”
聂赢又是一叹:“想不到大祭司还要做这些事,怪不得要找心思玲珑,口舌伶俐的人呢?阿顾你还真是一时之选。”继而又问:“可你打听钥匙的下落,他们没有起疑么?”
“我怎么会让他们知道?至于我戴鬼面外出,他们也只当是我的一点小小怪癖,无甚要紧。”顾崇撇撇嘴儿:“哪个大祭司没点古怪的嗜好?否则,常日冷情,苦等天神,谁熬得下去?”
“都有些什么怪癖?”
顾崇朝他眨眨眼睛:“真想知道?”
“嗯。”聂赢十分好奇。
“好,跟你说两样。”顾崇放下水碗,弯腰拾起进门时丢掉的东西。“我正好给你带来了这个。世面上有钱都买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