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梦:机器社畜】
我常有逛超市的习惯,基本每周打卡一次。去的次数多了,跟店内的售货员也熟络起来。最近的一次正巧碰上超市的年货节,值班经理李姐正在训话。当时正忙于抢购大包装食品,也没来得及打招呼。说来奇怪,白天的经历竟溜进了梦里,但完全变了个模样。
机器时代,许多商铺已用廉价的机器人替代了人工。需要打工的人们无处可去,只好隐匿在机器工人中间。货架上的商品不再用原产品陈列,只有单调的黑白条码。环境中播放着奋进的歌曲,为提升机器人工作效率而设计着。工人们面无表情地重复着统一的动作,更新条码并自查漏洞。空间中漂浮的监视器时刻运转着,若出现旷工或上架动作不协调的空位,监视器立刻报警。奇怪的是,我不是机器,也并非人工,倒像一个玻璃罩外的第三者,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我跟随着监视器的动线走着,学着它左右巡视着工人们。要说起机器和人工的最大差别,那就是情感,细腻且不易察觉的变化,即使他们在外形上几乎相差不大。我们顺利地视察了前三排的工作成果。正当我准备继续往前走时,我的背后似乎传来一阵微风,惹得我耳朵痒痒。我缓慢地转过身去,就这么,跟第二排3号位置的人员四目相对了。仿佛被戳穿了谎言和面具,他有些慌张,生怕自己非器的身份被通报,导致丢了工作。但为了不因为更大的动作幅度引起警觉,他依旧学些身旁机器同事的样子,按照节律行动,丝毫不会引起怀疑。我觉得有趣,便往他的身边走去,似乎在等待一场交谈。
看到我走近,他明显慌了阵脚,双手开始颤抖。在离他还有五米的距离时,我听见“哐当”一声,他手里的条码机器不慎掉落,他的幸运终结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整个超市拉响了终极警报,李姐闻声赶来,手里拿着电击器准备攻击异己。见状不妙,他跑到我的身边,想要拉住我的手冲出重围,但抓了个空。我的身体本身就是透明状,没有实体只有记忆。而另一边,李姐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学我的动作,快!”
在我回答之前,他又开始了那一套严丝合缝的工作动作,整体流程和其他机器如出一辙,无懈可击。我愚钝地学着,内心是止不住的慌张,我们会如何呢?
李姐停在了我们队首的位置,开始一个个地检查工位的操作流程,手里的电击器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此起彼伏。她转了一会儿,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屏住呼吸,手里依旧模仿着他人的动作,眼角的余光始终对齐着标准。一遍,又一遍,我丝毫不敢懈怠。李姐的眼神空洞而阴森,毫无人性的表情在告诉着我:如果我是人类,她会将十万伏特的电流击穿我心,而我毫无招架之力。正当我快要体力不支时,精神已接近崩溃,视死如归地准备放弃。忽然之间,上空的警报又响起,另一角的区域传来暴动的声音,我得救了!
C区的人类劳工起义了!不堪繁重的工作和低廉的待遇,他们早已准备多时,正待现在的好时机,一举夺回人类的阵地。所有的机器工停下手头的工作,依照上级的命令奔赴C区镇压动乱。我十分好奇指挥的源头,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像在中央屏幕上浮现,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但仅凭微薄的人力,如何对抗这浩浩荡荡的机器大军呢?仿佛早已猜到了结局,不少人失落地回归社畜的工位,等待其他机器的归来。
李姐的电击器仍在沙沙作响,上空的监视器又重归正常,超市的音乐依旧刺耳,梦醒了。
【第四个梦:幻想世界】
你们,会有未完成的遗憾吗?对于我来说,长大这件事,本身就带有伤感的成分。小时候的我们,拥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天赋般澄澈的眼光和天真的幻想。那时的我还十分瘦小,仗着自己的柔弱收获了很多的关爱。那时的外婆还年轻力壮,烧得一手好菜。时过境迁,这些东西,都藏去哪了?
当我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镜中丛林。镜面反射的光线刺眼,我揉了揉眼睛,并未完全适应环境。一双温暖粗糙的手把我拉起,我定睛一看,正是外婆。只是在童年的现实中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动作,我和她相隔不到半米,如此真实。她的模样停留在六十岁,而我身上的肥肉也消失不见,变回了那个瘦小的孩子。
周围的镜子反复验证着我感受到的现实,我和外婆,我和瘦美。我看了看地面,镜面中稚嫩的脸庞清晰可见,我回到了过去。逐渐接受了现实,我紧握住外婆的手站立起来,开始适应起这个新的世界。
无边无际的反射,我的面容撕裂成无数个版本,在一面又一面镜中展示着,如影随形地紧追着我。只有外婆的手似乎是真实的,那熟悉的温度透过我的指尖末梢传递到内心,让我留恋不已。我紧紧握着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松开,然后她又消失不见。镜中的影像越是真实,就越让人恐惧。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是个梦境,我必须醒来。但我的本能逃不开这美好记忆的陷阱,心甘情愿地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像是要弥补那个巨大的遗憾,我似乎铁了心要长久地留在这里。即使镜子冰冷无情,使这个梦境的现实昭然若揭。镜之森林用它那刺眼的光线提醒着我,这一切即将幻灭。
而我不想让这一切消失!多年来未曾进入梦里的外婆,即使是一个幻影,也弥足珍贵。我的身材也同样如此,如果我一直保持着瘦小的身材,那些不公的非议和打击,也许就不会到来。这根来之不易的救命稻草,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必定有其意义。当我绞尽脑汁想要找出维持原状的方法时,外婆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正对上镜子的光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得到手中的温暖在缓慢消逝,我们拉开了距离。“哐当”一声,镜之森林被无端撕开了一角,周围的一切摇摇欲坠。“不!”我放声大叫着,视野中已不见了外婆的身影,我不禁怀疑这碎裂的制造,可能和她有关。我想拼命抓住镜中的影,但只有空气存留在手心,一无所得,一切归零。
如初遇,如诀别。即使在梦中,我所珍视的一切也只是短暂地参与,参与我那骤然变化的人生。那过去的影,那些欢笑,都定格在了破碎的镜片中。倘若你贪婪地拾起,只能感受到虚妄和寂寞,手心被划破的伤口清晰可见,鲜血汩汩,美感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