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大师兄回来了!”
惊呼声传入贝振旦耳中,立刻让他放下了手中的玉简,抬起头来。
“他在哪儿?!”贝振旦慌忙站起身,面露喜色。
师父灵牌碎裂的那一天,大师兄宋子凡剜下心头肉,之后他跌跌撞撞走出祠堂,不知所踪,当时众人都沉浸在悲恸中,也没人能顾得上找他。
等到贝振旦率先缓过劲来,找回几分理智,却发现宋子凡彻底不见踪影。
按照规律,师父不在时,门宗的众多事项由徒弟们按照资历负责,可如今大师兄不知所踪,二师兄整日将自己关在药阁,三师姐疯疯癫癫神志全无,重担就全都落在了他肩膀上。
贝振旦也很难过,他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像最近这般难过。
可总归有人要撑起澜清宗的。
五师弟和六师妹跪在祠堂里日夜不停地诵经,最小的七师妹还在闭关当中,贝振旦请出了几位隐居长老出关,在掌教陨落之际护卫门宗。
而各大门派的消息纷至沓来,纷纷表达着自己的震惊和哀痛,赞叹宴屿眠和万魔之祖封钰同归于尽的担当和勇气。
光是处理这些传讯,贝振旦都累得要死,更别提还要安抚宗内的大家。
如今大师兄回来,多少能帮他分担一些了!
但看到报信弟子强忍哭意的表情,贝振旦的振奋缓缓消失。
怎么了吗?
又出什么事了吗?
内门师弟上气不接下气,想到出现在眼前的那副景象,眼中浮现出难掩的恐惧:
“大师兄他、他入魔了!”
——他入魔了。
这四个字恍若雷霆砸进贝振旦脑子,让他错愕得身形都晃了晃。
宋子凡,天下第一剑,整天被调侃该修无情道的家伙,入魔了?
开什么玩笑!
贝振旦随手撂下玉简,闪身移出大殿,只见天穹之上已然阴云密布,浓黑的魔气冲天,卷成一团风暴,聚拢在宋子凡所居的冰绒舫。
滚滚黑雾让澜清宗内所有问道境以上的修士漂浮空中,紧张又凝重地盯着冰绒舫。
隐约间可以听见尖叫和咆哮,如万魔哭诉,相互撕咬。
类似的情形他们曾见过,在万魔之祖封钰出关之时,宋子凡如今引来的天象虽远不及对方,可、可宋子凡他是澜清宗大弟子啊!未来可是要接过掌门位置的人!
贝振旦已然浑身冷汗,他往自己脑门上贴上几张清心符,冲向魔气最浓重的冰绒舫。
一道身影正站在冰川流水的画舫船头,刺目的红让贝振旦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一小滩鲜血正悄无声息地在他脚下蔓延,可他似乎并不知晓自己受了伤,仍保持那个姿势,站在原地。
贝振旦用力吞咽一口,嘶哑着唤道:“大师兄……”
数息之后,那道身影才回过头来。
熟悉的面容上再也不是沉静淡然,某种难言的痴狂染上眼角眉梢,贝振旦看到他胸口的大洞,空腔之中有一团形状扭曲的肉。
那团心头肉此时总算安静了下来。
因为宋子凡手中,正握着一把漆黑的唐刀。
“老四,我找到师父的刀了。”
一瞬间贝振旦几乎要落下泪来。
如果非要说师父最宝贝什么东西,肯定就是荧落了,这把神兵是四百年前她于漠北腹地共鸣到的神兵,同她血脉相和,宛若手足。
可如今荧落被大师兄从魔门圣巢找到,击碎了贝振旦所有虚假的猜想。
这几天贝振旦想了很多很多。
他觉得师父虽然偶尔会做些不太靠谱的事情,但也真不至于脑抽到孤身一人直捣魔教老巢。
而且师父的实力,要在封钰之上,他许多年前有幸见过两人缠斗,那打得叫一个地动山摇,方圆十数里都被夷为平地,最终以双方平手告终。
但师父之后的状态还挺好,绝对不像是奋战到力竭的模样。
可是,可是如今大师兄带回了师父的刀。
如果不是真的出了事,师父怎会把刀留在魔门?
额头上的符纸黏在了脸颊,贝振旦抬手抹了把,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把它们打湿了。
他一把撕下全部符纸,悲恸的心情更加翻涌,哽咽道:“师兄,你……”
既然师父离去,就算再痛苦,再绝望,他们也必须坚持下去。
贝振旦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师父就对他说过,死亡是所有生命的结局,就算是仙人也无法摆脱的宿命,当它真正到来之时,要学会坦然接受。
坦然是不可能坦然的了,但贝振旦会努力去接受,最起码也要把师父的遗志传承下去。
可看到宋子凡如今模样,他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大师兄堕魔了。
澜清宗开宗立业以来,不乏练功练岔走火入魔的弟子,他们要不被锁在千转玲珑塔以防害人,要不逃出门宗归从魔教,反正都没什么好下场。
堕魔之人,会性情大变,嗜杀嗜血。
贝振旦目光凝在宋子凡腰间的天欲雪上,雪白长剑似蔓上了淡淡血色,它在宋子凡身上,特别是胸口制造出了无数自虐般的伤痕。
宋子凡……还会是自己的大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