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跨过一扇小门，走到了一处庭院内来，谢深玄不由注意力移开，打量起周遭的情况，因而这最后一句对诸野的夸奖，显然只是他下意识脱口出口的言语，他并未认真有过什么思考，甚至至今还不曾回神，看了看这附近的庭院，方才回过目光，低声说：“此处看起来——”

诸野：“……”

谢深玄微微一顿，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他显然是头一回发现，在他胡编说完对诸野的夸奖之后，诸野的耳尖好似略微有一些红了。

诸野刻意避闪的目光，微微低垂的眼眸，根本不是对他胡言乱语的厌恶，也不曾带有任何不好的情绪，那看起来像是……只像是为了掩饰自己被人夸奖之后难以出口的羞赧。

他以往从未发觉这种事，是因为他从未认真去看过诸野，他总担心诸野厌恶他，害怕从诸野面上看见对他的憎恨，又从未真正体谅过他人心中真正的想法，因而直到这几日，他才恍惚发觉，现在这个诸野，在面对他时，分明已经竭力在收敛自身令人惧怕的锋刺了。

谢深玄想，他实在有些迟钝。

他怎么能到现在才有所察觉。

谢深玄停顿片刻，又忍不住轻声说：“你这样板着脸，是会暴露身份的。”

诸野听到谢深玄莫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还有些莫名，弄不清谢深玄的意思，谢深玄却又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诸大人，你看起来就像是个当差的。”

正好那名罗娑教教徒停下了脚步，支支吾吾紧张同谢深玄说话，让他们暂且在外等候，而他要入内同教主汇报，若教主允许，他才能带除了洛志极之外的其他人进去。

谢深玄依旧挂着笑，客气对他道谢，罗娑教教徒便如同得了极大的鼓舞，连走路的速度都快了许多，几乎恨不得一路小跑入内。

谢深玄这才回过身，看向诸野，道：“你平日太严肃了。”

诸野一愣。

谢深玄：“将腰挺得这么直，又站成这副模样，别人一看便知道你在军中当过差。”

诸野不明白，小声询问：“我……站成什么模样了？”

谢深玄答：“太端正了，一板一眼，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诸野：“……”

谢深玄这么一说，他忽而便觉得有些别扭，好像自己这些年来所习惯的站姿都出了错一般，可他不知问题出在何处，以往显然也从未有人这样说过他，而此时此刻，他们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当然也只能虚心向谢深玄求教，又道：“……那我应该如何改正。”

谢深玄却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小宋，道：“你学学他。”

诸野：“……”

诸野看向小宋。

小宋的性格与诸野几乎完全相反，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玄影卫出身，平日行事也总有些吊儿郎当，比如他此刻的站姿，便是几乎毫无站像，还不知从哪儿薅了根野草，叼在口中，横着小曲，显然他今日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诸野：“……”

诸野很难学习。

谢深玄又道：“你可曾想过，若是你暴露了身份，那罗娑教教主会如何？”

诸野：“……”

诸野不敢去想。

而今他们四人，谢深玄和洛志极几乎完全不会武，小宋也只能算是普通，而他们刚刚一路走来，已见了不少罗娑教的“守卫”，那应当都是西域来的胡人，一个比一个健壮，看起来就很难对付，绝对不是帕拉那样的普通胡人。

他们若是暴露了身份，从此处逃离都会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后续调查了，诸野不敢多想，只能微微蹙眉，勉强说道：“我……我尽力。”

谢深玄这才笑了笑，说：“小宋那样的，你若是装起来，也会有些困难。”

诸野微微阖目，点头。

谢深玄：“可你应当见过不少高官家中的纨绔。”

诸野：“……”

谢深玄：“也见过不少小混混吧？”

诸野：“……是。”

“既然常常相见，学起来总没有问题。”谢深玄忽然一顿，觉得自己好似给诸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学习模板，“裴麟那样的，总没有问题了吧？”

诸野：“……”

很有问题。

诸野很想说出这句话，可谢深玄那样认真看着他，他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艰难说道：“应该没有问题。”

谢深玄满意了。

正巧那名罗娑教教众匆匆走出来，他们便停了交谈，而罗娑教教众几乎带着满面的笑意，开心与他们道：“窝们教主同意见一见你们。”

谢深玄笑吟吟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说完他看向身边诸野，而诸野艰难回忆裴麟日常的举止，想着裴麟在此时此刻究竟会有什么反应，最后极其勉强扯起嘴角，对着那罗娑教教众露出了一个并不热情的笑。

谢深玄压低声音，道：“笑得再开心点儿。”

诸野：“……”

诸野很努力。

罗娑教教众呆呆看了他片刻，打了个哆嗦，好似看见了什么恐怖之物，急忙转头，吓得连语调都有些发颤，道：“泥……泥们跟窝来吧！”

诸野：“……”

诸野觉得自己失败了。

谢深玄却仍在努力鼓励他，道：“方才也就只差一点儿。”

诸野：“……”

谢深玄：“待会儿一定要笑得更灿烂一些。”

诸野：“……”

诸野勉为其难点头。

他们进了那小院，再走片刻，罗娑教教主所在的屋子便到了，教众敲开了门，请几人入内，而屋内异常昏暗，有些闷热，空中飘着一股沉闷浓烈的西域异香，呛得谢深玄咳嗽了几声，连诸野都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这地方太暗了，他实在有些看不清，而他又竭力想要看清屋内境况，不由便眯起了眼，那表情看起来便有些杀气腾腾，正显得有些凶恶，谢深玄却又低声同他说：“要多笑一笑。”

诸野：“……”

诸野勉强对屋内正中端坐的那名西域人露出笑。

那人应当便是罗娑教教主，他带着满面慈悲济世的笑容，朝着几人看来，而后便与诸野对上了目光。

谢深玄低声说：“热烈一些。”

诸野笑得更努力了。

罗娑教教主：“……”

诸野：“……”

谢深玄又低声说：“我知道这里很暗，可你不要老皱眉眯着眼。”

诸野：“……”

诸野竭力调整。

那罗娑教教主忽而打了个冷战，原先一教之主的气势忽然荡然无存，连语调都颤抖了几分，好似还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们……都是洛志极的朋友？”

他的官话说得很好，竟然没什么太严重的口音，谢深玄自然很喜欢同这样的人说话，便同那名教主行了礼，笑吟吟说道：“是，洛公子是我的至交好友。”

教主：“哦……那他们……”

谢深玄：“这是我家中的随侍与护卫。”

诸野：“……”

“原来是这样。”教主紧张干笑道，“哈哈，他看起来真是太吓人了。”

谢深玄也跟着笑了笑，说：“近来京中实在不太平，出门在外，带个长得凶一些的护卫，总会安全一些。”

诸野：“……”

教主终于露出了了然的目光，顺嘴便接着谢深玄的话往下说：“你说得没有错，本座也喜欢在教中放几个看起来人高马大的护卫。”

谢深玄：“虽然他不太会武，可只要有这一张脸就足够了。”

“嗯，真的很吓人。”教主点头，“本座都险些被唬过去了。”

谢深玄与那名罗娑教教主对上目光，相视一笑，像是在奇怪的事情上，达成了莫名的默契。

而诸野沉默了。

等等，这么简单就混过去了？

这样的说辞都可以，那谢深玄又何必要他笑啊？他原本的模样不行吗？

谢深玄要他装出这幅模样，不会又是在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