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石凯声音放轻，问他，“今天不高兴啊？”

潘小卓刚开始先是没吭声，过会儿挺意外地问：“……很明显吗？”

“不明显，就是听着跟平时有点儿不一样。”石凯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和他说，“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每次在电话里和我说话都很高兴。”

潘小卓“啊”了声，这他真不知道，对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街上没什么人，石凯路过一个学校的外墙，没再继续走，坐在外墙栏杆下面的理石台面上，两条腿随意地支着。学校已经放学了，小街上这时很安静，石凯坐下来静静地和潘小卓说话，问他：“今天怎么了？”

以潘小卓的性格，这会儿他什么也不会说。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石凯的声音听起来太有诱惑性了，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人的接触，让潘小卓咽下了那句“没怎么”，沉默了片刻他低声说：“是我妈回来了。”

石凯一顿，轻声问：“你看见了？”

“嗯，”潘小卓说，“我姑姑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找我，让我回她家一下。”

“你妈也在？”

“对。”潘小卓一句句地回答，“我好多年没见过她，她走时候我挺小的。但我一看她就认出来了。”

潘小卓说话还是老老实实的，他几乎不和别人说自己的事，聊自己简直让人社恐发作。但这会儿和石凯这样慢慢地说，却不让他觉得难受。

“她一直没回来过？”石凯问。

“没，她又成家了，没告诉别人她之前生过孩子。”潘小卓平静地说。

石凯脱口而出：“那还过来看你一眼干什么？你没开门就走？”

潘小卓被他的语气逗得想笑，说：“她说来看看我。我没反应过来，我坐下了，还跟她说话了。”

“你就反应慢，”石凯气得不行，“你还跟她说话？你可没张嘴还叫声妈吧？”

“那没有，”潘小卓真笑了，“我总共就说了两三句。”

“你姑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石凯无语地说，“还真叫你去。”

潘小卓说：“她给我姑姑买了好多东西。”

“下次你姑叫你回去你先问问干什么。”石凯恨铁不成钢地说，“还坐下说话，那么老实呢？”

潘小卓今天确实心情不好，他平时几乎从来不会想起他妈妈，这个人在他生命里已经没什么痕迹了。

从他爸去世，到他妈走了，到这么多年寄人篱下，再到最后奶奶也走了，潘小卓从来没自己觉得可怜过，他最多会在很少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孤独。

然而今天潘小卓乍一看见他妈妈还是心里猛一哆嗦，并且一眼就认出来了。在那一刻潘小卓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或者说不是他可怜，是这种血缘联系和母子天性可怜。每个像他这样长大的小孩儿都可怜。

潘小卓也没回宿舍，他在操场的主席台上面找了个椅子坐下。入了冬的操场没有人，何况马上就天黑了。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主席台上，窝在那里打电话。

不知道是出于哪种情绪，他这时很想和石凯说话。

“凯哥。”潘小卓轻轻地叫了声。

“嗯？”石凯应了一声。

“我奶奶有点儿迷信。”潘小卓看着下面的操场，慢慢地和石凯说，“这些年里她总挂在嘴上说，说我命不好，没福气。她好像还找人给我看过八字，说我就是命里带的。”

“什么年代了。”石凯皱着眉说。

“我的确也没什么好事，我自己也觉得命不好，感觉我活得就比别的同学都辛苦。”潘小卓笑笑说。

石凯没出声，听着他说。

“因为我不会说话，也不跟别人玩儿，初中老有人欺负我，我觉得生活很没意思，每一天都太难了。”这个时间在外面坐着实在是冷，潘小卓冻得吸了吸鼻子，笑了下，“直到高中以后才觉得变好了。”

石凯问：“高中怎么变好了？”

潘小卓只笑笑，没答这话。

“我平时从来不想这些，今天看见我妈就一直在想这些。”潘小卓说。

石凯不愿意让他继续想这些，于是只说：“问你呢，高中为什么变好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潘小卓心里明明白白，但他不能说，他就只笑，想含糊过去。

潘小卓今天情绪不高，石凯听他说完那些也觉得心里发堵。

“因为我啊？”石凯直接问。

潘小卓见他问得这么直接，反正石凯本来也知道，所以也答得很利索：“对。”

“我干什么了就让你这么当回事？”石凯问他。

潘小卓今天跟喝了酒一样，没怎么犹豫就说：“那可太多了。”

其实少年的喜欢哪那么多来由，但潘小卓的有。每件事都像个脚印似的在潘小卓心里越踩越实。

他挑着几件石凯可能会记得的事说了。

“就那段时间，我突然觉得生活很好，跟以往都不一样。觉得我也能变成一个很好的人，更阳光一点儿，更开朗一点儿……”潘小卓笑着说，“就像你一样。”

石凯在电话那边听半天了，反常地很安静，没和潘小卓说话逗他，只静静地听，时不时出个声。

潘小卓当宝似的回忆的那些事，对石凯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就因为那些让潘小卓在心里记了那么多年。

“你就那么喜欢我？”石凯问。

都聊到这儿了，潘小卓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只说：“对。”

石凯继续问了句：“有多喜欢？”

“我想想……”潘小卓先是说，想了会儿笑笑，开口回答，“我以前听室友总在玩游戏，给游戏人物买装备买武器，好像还买衣服买房子什么的……我有一次做梦，梦见你是一个游戏人物，我又不会玩那个游戏，就急醒了。醒了我就想，如果真的是在玩一个游戏，我就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买过来，最好的，最贵的，差一点儿都不行。”

潘小卓说到这儿停顿了下，又笑了下说：“但我没有那么多钱。”

这是自从去年冬天潘小卓坦诚地聊过他喜欢石凯之后，头一次大大方方地再说这事。他总是不太敢提，怕越界，怕让石凯有负担。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相信石凯不会反感，也可能是情绪波动之后想要输出一点。

他输出得坦荡又诚恳，那一句句实诚的话，今天换成谁在这儿听都得溺死。

“我这段时间一直有话想跟你说，又怕你不信，电话里说也显得不正式。”石凯安静了好半天，开口说，“所以我上周想回家。出差没能回去，后面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去。”

潘小卓说刚才那话时的笑还没收起来，这会儿还笑笑地回应：“嗯？”

“但我今天就特别想说，现在就得说。”石凯说。

“你说呗……”潘小卓愣愣地说。

“我认真的，没逗你。”石凯的语气特别认真，跟平时开玩笑的语气不一样。接着潘小卓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句——

“跟我在一起吧，卓？给我当小男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