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1 / 2)

月色朦胧晦涩, 夏风凉凉的吹来,带着呜呜咽咽的幽鸣声。

安山道长觉得有些冷,他看了一眼赤身的孟风眠, 又看了一眼师兄韩道人,心里有些忐忑。

“师兄......”

“噤言!”韩道人头也不抬。

他一手端着青瓷碗, 里头装了他秘制的朱砂,另一只手持着一把细管的狼毫。

狼毫沾染朱砂, 如笔走龙蛇般的在孟风眠皮肉上落下复杂的符文。

月色朦胧,饶是周围有数盏燃烧的火盆, 这里也显得鬼炁森森的。

火光时不时的跳跃,在孟风眠低垂的面色上,投下一片阴影, 瞧不清神色。

他的身子瞧过去瘦削,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因为常年习武, 衣裳下的肌理紧实, 无一不透着力道之美。

此时, 皮肉上绘了鲜红的朱砂,有种诡谲的艳丽。

孟风眠如冠玉的脸上沉静如水,并不见紧张。

反倒是一旁看的安山道长坐立难安。

他忍不住又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下一口水酒。

顿时,空气里除了火盆燃烧的烟气, 又多了一道酒香。

韩道人瞥了他一眼,眼底有淡淡的嘲弄。

安山道长忍不住继续道, “师兄,不若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怎么就要风眠小友冒如此大的危险了?”

韩道人充耳不闻。

孟风眠:“道长好意, 风眠心领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道长安心等着便是。”

片刻后。

孟风眠收回目光,对提笔等待的韩道人微微颔首,言简意赅道。

“韩道长,您继续。”

……

时间一点点过去,孟风眠身上的符箓也愈发的复杂,尤其是在心口处,细密的朱砂就像是一张八卦大网,果真如韩道人说的那样,以孟风眠的身体为符纸,布下天罗地网。

……

曲烟是王府的小厮,原先是在王妃的庭丰小院里扫院子的。

自从上次多嘴,向孟风眠说了王爷带了楚阁里的小倌回来,王妃王爷闹别扭后,他就被打了几板子,发配到冷院里做事。

后来,他被孟风眠要到了院子里做事。

这段时日,他一直跟着孟风眠。

城里被种菌的人多了,孟风眠雷霆手段,那些被种菌的不论是富贵还是王权人家,都被他带着人羁押看守了,毫不讲究情面。

曲烟跟着孟风眠做事,整个人从骨子里蜕变了。

不再是当初那畏缩胆小的扫地小厮。

此时,他抱着刀守在旁边,看了一眼安山道长,面上无甚表情,只是压低了声音。

“安山道长,韩道长是您带来的,您喊他一声师兄,我们公子信您,自然也信您的师兄,道长且安心等待吧。”

“别扰了韩道长画符,这事不容马虎,错了一笔可不得了!”

安山道长拧着眉,郁郁道。

“我知道,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周围凉凉的。”

他抬起自己的手,薅了上面的道袍,露出白花花又瘦伶伶的手腕给曲烟看。

“喏,你看!”

曲烟眨眼,“啊,是挺白的。”

安山道长气急,“谁和你说这个了,汗毛,我是让你看上头的汗毛,你瞧见没,这大夏天的,我这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大片,说不得就是哪里有不妥!”

曲烟慢吞吞:“……哦。”

他有些憨的挠了挠头,刚刚塑造的可靠形象一下就坍塌了。

“可是,冷不是正常的吗?”

曲烟指着下头被冰冻成一大坨冰块的王爷和王妃,开口道。

“毕竟这儿这么大的一块冰呢!”

曲烟说完,有些羡慕的瞧了一眼韩道人。

这老道的手段好啊,夏日的冰盆子都不需要花银子买了。

安山道长:......

“嗐,和你说不明白。”

不过,风打王爷王妃那边吹来,确实是带着冰块的凉意,安山道长看了一眼神情认真的师兄,按捺住心里的不安。

是啊,这是自己最敬爱的师兄呢。

别的不说,他一定也是希望风眠小友好好的。

……

约莫一炷香后。

“好了。”韩道人收笔。

孟风眠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随着韩道人的狼毫在心口处的最后一笔点睛勾勒,那朱砂漾起一层红光,一点点的渗到皮肉里,直至不见。

孟风眠多看了两眼,他能感觉到,那朱砂不是不见了,而是隐匿在他的皮肉之下,它们似丝线一般在他的骨肉里游弋而过。

他有些不适的动了动,随即将衣物穿好。

“道长,开始吧。”

韩道人没有应声。

他将手中的碗碟和狼毫笔搁下,抬眸看孟风眠。

此时事已定,数百年的筹谋即将到手,他这才有心思认真的打量孟风眠。

这是王府的天潢贵胄,小郡王孟风眠,更是千年前兵解的玉溪真人。

曾经移山倒海的存在。

孟风眠长身而立。

韩道人心叹,不愧是玉溪真人,便是兵解,不再修行,仍然是这般有气度,更甚至因为这一世生在了王权富贵人家,他的言谈举止多了几分贵气。

乌发白玉冠,剑眉入鬓,眼若灿星,瞧过来时眼神极清极亮。

他手中的那把黑背弯刀,何时都挺直的脊背,以及这段时日的境遇,更为他添了一份坚毅。

端的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韩道人眼里闪过一道怨一道恨。

像这种得天独厚,钟灵毓秀之人,又怎知他这种资质平庸的人的筹谋,那是步步算计,汲汲营营,慧心巧思,才能走到今日的这一步。

孟风眠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瞧着韩道人的眼沉了沉。

“道长?”

韩道人喟叹,瞧,便是这般境遇了,六感还是这般灵敏,他才放出这么一丝丝的嫉妒,这孟三公子便察觉了。

韩道人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安山道长,轻声笑了下。

多亏了他的这个酒囊饭袋一般的师弟,倘若不是他,自己又如何能取得这孟三公子的信任?

与其说孟风眠信的是韩子清,不如说,他信的是安山道长的师兄韩道人。

孟风眠的眼神一下便锐利了起来。

韩道人喟叹,“晚了。”

只见他的宽袍一扬,猎猎飘动,似有风气股荡,原先冻做冰人的王爷王妃身上的冰晶急速的绽开,孟堂春和柳菲卿跌坐在地上,滚成一团。

孟堂春搀扶住柳菲卿,“爱妃,没事吧。”

柳菲卿急急的去摸自己的脸,待摸到正常的脸,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孟堂春圆目怒瞪,他看向韩道人的目光有些畏惧,却也怨毒。

片刻后,他的神情怔楞了下,眼里有着明显的困惑,苦苦的冥思。

这道人怎么好似有些面熟。

在哪里见过呢?

……

那厢,孟风眠手中的弯刀出鞘,只听“铮”的一声,他脚下一动,欺身朝韩道人的脖颈处劈去。

“嗡!”

刀芒晃眼,这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发生,安山道长手中的葫芦都丢了,神情迷茫。

“怎,怎地了?”

风眠小友和师兄,怎地打起来了?

安山道长急急的去探看地上的王妃和王爷,眼里有些慌。

难道,这欲壑这么快便控制住了风眠小友?

......

这么一交手,孟风眠便知道自己败了。

他的眸色暗了暗,手中的弯刀也急急的收力,虽然面前还有韩道人的影子,但他知道这不过是韩道人的虚影。

孟风眠回身。

韩道人爱惜的抓了抓少了一截的长眉,目光看着刀锋处落下的白色羽丝,喟叹了一声。

“我到底,还是小瞧你了。”

孟风眠没有废话,他脚下一动,正待再次欺身而上。

倏忽的,他的心口剧烈的一痛,面色顿时惨白,一下便有豆大的汗珠滴下。

“铮!”

黑背的弯刀直直的插入土里,孟风眠半跪在地,手撑着弯刀,白皙如玉的手上青筋暴起。

韩道人收了手诀,居高临下。

“不愧是玉溪真人的转世,这一世便是凡人了,这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道长,这是何意。”

孟风眠撑着刀,一步步的抬眸而起,艰难的挤出话语。

他的眼眸里似有星火,熊熊燃烧,沾染可焚尽世间万物,韩道人心悸了一下,待感知到画在孟风眠身上的符箓完好无损,这才稍微松了松戒备。

韩道人打算速战速决,未眠夜长梦多。

不想,他口中玉溪真人一词,一下便唤起了祈北郡王爷孟堂春那尘封的记忆。

“我记起来了!”孟堂春惊呼,“你是那守墓人!”

孟风眠看了过去。

柳菲卿美眸微微漾了漾,顺着孟堂春的视线,也朝韩道人看去。

韩道人抚了抚白胡,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孟堂春:“菲卿,就是他,是他给了我们那圆陀陀的种子,说是仙人种子,吃了便能诞下仙人,咱们吃了它,你十个月后就有了风眠。”

柳菲卿:“骗子!”

韩道人的手顿了顿,转而看向柳菲卿。

柳菲卿瞪了回去,“大胆!”

一介老道,敢这般瞧王妃!

韩道人不以为意,他认真的辩解。

“老道没有骗人,你生下的孟风眠,他就是玉溪真人的转世,千年前,那就是仙人般的存在。”

他一边说,一边手中的手诀不断。

随着他手诀的翻飞,这一片空地突的起了一片的飓风,黑云急骤的涌来,树叶沙沙作响,飞砂走砾。

曲烟一把护在孟风眠的身前。

“三公子不怕,我来护你!”

孟风眠咬牙,“让开!”

曲烟受伤,委屈不已。

“......三公子。”

孟风眠艰难的将曲烟推开,目光直直的看着前头的孟棠春和柳菲卿。

他能感觉到,随着这老道的手诀,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它正一下一下的涌动,想要挣破那皮囊。

果然,柳菲卿和孟堂春抱着肚子呼痛,片刻后又挠着身上的皮肉,直把那皮肉挠破了出血了,这才有些畅快的舒了口气。

他们身上挂了血痕,指间有自己的皮肉,偏偏脸上挂着痛快的笑。

这一情况诡谲,侍卫握着刀,神情忌惮又畏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一摊白腻似肉又似水的东西从孟堂春和柳菲卿破损的皮肉中一点点的渗出。

“不!”

孟棠春和柳菲卿同时惊呼。

他们去捂那伤口,以期能够留住这白腻如肉的欲壑。

孟堂春怒吼,“我是王爷,天底下的亲王贵胄,别走,我给你种更多的菌种,别走!”

然而,有了更好选择的欲壑又怎么会被孟堂春挽留,它化作一摊松软如水的东西,一点点的朝孟风眠的方向去了。

它的目的是孟风眠的心口处。

欲壑发出一声似喟叹的声响,真好,这才是它想要的,最完美的皮囊。

孟风眠艰难的动了动手指。

安山道人瞧见情况不对,连忙起了个手诀,不想,往日体内流畅的灵炁此时晦涩堵塞,他不死心,又重新起了个手诀,憋得脸都通红了。

韩道人喟叹,“师弟,别做无用之功了,徒惹旁人笑话。”

安山道长这下再傻也看出来了。

有问题的不是风眠小友,而是他的师兄,他最最敬重的师兄,韩子清韩道人。

安山道长迷茫,“师兄?”

“你是我师兄吗?”

韩道人瞥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我神魂有没有被侵占,你还瞧不出来吗?”

安山道长没有说话。

是的,他的技艺虽然不如师兄精湛,但总不至于一个人有没有被恶鬼附身还看不出来。

那么,既然这真的是自己的师兄,为什么又这般陌生?

安山道长:“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要对风眠小友做什么?”

那厢,地上那欲壑已经一点点的没入孟风眠的心口处,孟风眠脸白得像死人,豆大的汗珠打湿了额畔的碎发,向来冷漠的脸无端的多了几分艳丽和诡谲。

与此同时,他眼眸的眸色也在邪恶的白和正常的黑中来回变幻。

那是孟风眠的神魂和欲壑在做抗争。

韩道人没有说话,只紧紧的盯着半跪在地的孟风眠。

……

曲烟已经被吓住了,侍卫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他们本欲上前,待看到不远处一下子成老妪老头模样的王爷王妃,脚下的步子是怎么也迈不动了。

和人对打,死也死得清楚。

如此渗人的场景,不该是他们这般凡俗武夫能对抗的,每个人脸上都有着畏惧。

……

凝气不成,安山道长如何不知,定然是师兄趁自己不备,对自己做了手脚。

他一把抓起曲烟腰间的刀,奋力的朝韩道人劈去。

韩道人宽袖一拂,一道风气骤起,直接将安山道长摔出了一丈远。

安山道长扑在地上,狼狈的吐了一口血水。

韩道人分神,居高临下。

“师弟,师兄太失望了,咱们师兄弟几十年的兄弟情谊,居然不及你和风眠小友短短一年的情谊。”

“果然,你也是贪慕玉溪真人的名头,想着趁他微末之时,行巴结之意。”

“放你娘的狗屁!”安山道长唾了一口飞唾过去。

他本就不是多正经的道人,喝大酒抽大烟说大话,除了逛窑子,他安山道长五毒俱全。

听到这话,自然没什么好性子。

韩道人抬袖,宽大的袖袍将那飞沫挡了挡。

他也沉了脸,“聒噪!”

一道风气甩过去,安山道长脸颊上的皮肉一下就肿得老高。

安山道长不服气,吐了口中的血水和一粒牙,囫囵道。

“你这宵小小人,只会暗地里下手,待老子修为恢复,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叫安山!”

韩道人不和他磨嘴皮子,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上半跪的孟风眠。

突然,孟风眠抬起来了头,声音瓮瓮,似从腹腔处出来。

“多谢老道成全。”

韩道人瞧着孟

风眠眼睛处的白翳,倏忽的仰天畅笑,“哈哈哈,不错不错,恭喜华老爷子了,这身皮囊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瓮瓮的声音里也有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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