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递一声说着话,梅鹤庭在门外,指尖狠压住竹篾的边锋,划出一道血口,惘无知觉。
只听宣明珠和声煦语道:“当日在翠微宫,你因我的缘故挨了打,心里是怨成玉多些,还是怨我多些?”
男子不假思索,开口便是一唱三叹的入骨柔酥:
“浃年卑贱之躯,唯有一颗真心,只盼主上雷霆雨露皆落在浃年身上,便是小人的福分了。”
雷霆同雨露皆落于一身,这样的话,真是经不住细琢磨。
宣明珠新奇地笑了一声,“论调/教人,我不及小六多矣……”
梅鹤庭再也听不下去,推开了竹帘入室,那落地罩的珠帘半卷半掩着,更惹人恼火。
梅鹤庭的气息愈发沉浊。
时下近端午,这样晴暖的风日,宣明珠只着一件薄纱桃雪花的襦裙,吹絮纶带松松坠挂腰肢,慵倚在窗下的壶门小榻。那道弱不胜衣的青衫背影,便跪在她身前,温驯如同猫儿,两只粉拳轻轻敲打着美人膝。
“放肆东西!”
制绣的具服袍摆袭卷凌风,急过处,几缕垂珠帘被扯落下来,水晶珠子劈里啪啦滚了满地。
梅鹤庭抬起一脚踢在那杀才胫骨上,将人踹翻了个。“凭你也配谈心!”
“他碰了你哪里?嗯?”
他俯身捉住宣明珠的双肩,脑中尽是那两只脏手在她裙裳上游弋的画面。
烧红的眼底,分不清是水汽还是火泽。
“怎可让这种人近身……”进府前想好的道歉与解释一霎儿都记不起来了,他用目光从上至下地检查她,语句颠倒无伦,“旁人怎可碰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宣明珠正安逸地享受着,冷不丁被他从美人榻上摇起来,心生恼意,漠然望着失去气度的男人。
上京的王公贵胄早年有互送脔宠的旧习,后.庭的公主们不甘落于人后,世上男儿能做的事,她们也有样学样,交换个把面首互相品鉴,原不是什么值当挂齿的事。
只不过成玉送了这人来,不用想就知是为了恶心她。
宣明珠偏不让小六称意,不生气也不打骂,且对着一张俊俏脸蛋儿养养眼,不算亏心买卖。
屋里屋外的人,当然是她故意撤走的。
只是没想到,梅鹤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跌在地上的张浃年吓傻了,这可还是当日在宫中,从容训诫六公主的梅驸马吗?
耳边突然炸响:“滚出去!”
目光森冷的男人几乎用了吼声。
张浃年颤了一颤,咬唇忍着裂骨般的疼,拖着含柔带怯的身段逃出屋去。
“劝卿家煞煞性儿罢。”
宣明珠从最初的诧意中回过神,抬指悠悠理鬓,凤目轻睨:“三伏天还没到,倒先动起了肝火。你是朝廷的股肱,未来的栋梁,眼界要宽,格局要大,没的传扬出去,说堂堂大理少卿和一个面首过不去,徒惹人笑话。”
“你别这样和我说话,别……”梅鹤庭尾音低颤。
聚不成焦的视线,难以自制地盯在她小腿处,那玲珑的脚踝边,一蓬霞色的裙裾好似成片簇放的纯净雏菊,他却觉得恶寒。
“这身衣裳也要不得了……跟我到湢室,去沐浴。”
宣明珠当他发谵语,面上的虚假客气不见了,眉眼冷清地推他:“你弄疼我了。梅氏子,松手。”
那纤纤锁骨,好似两竿挂画的白玉轴,撑挑起一幅雪色无瑕的肌肤。
胸前银朱地诃子的边缘,镶滚一排精巧的金纹米珠,衬得裎露在外的半片酥雪,愈发姣洁。
落在梅鹤庭眼中,白得发光。
他不松手,反而更有力地禁锢,一把将人横腰抱起,直奔内间的湢房。
他自知她的皮肤娇贵敏感,常是不待用力施为,便酡晕成一片温热粉雪,引人动生踏雪寻梅的欲念……
他自知那些数不清的暗昧夜晚,他无数次想在这幅无瑕的山水画上通篇盖印,红泥越刺目,款刻越彻底越好……
然而,他从不敢放纵自己无休止的想象。
这件事,是梅鹤庭不为人知的隐密。
——一个一心只知读圣贤书的少年,在十六岁的一日清晨,始发生望着被衾上头发怔的经验。窍开得迟,便如滔天洪水积于一瓮。
那瓮瓶儿一朝破碎,从此暗夜中,便生数不尽的歧曲之念。
至十七岁尚主,合卺吉时,新妇腰间那条滑如水的红绸鸾带,如同一个肖想多时的甜蜜陷阱,无人教他,他却无师自通,生出一种异于常理的念头。
那时他便绝望地知晓,在那事上,自己活活是斯文扫地。
然他受圣贤教化,岂能有辱斯文。
唯有克制。
她曾抱怨,他的话太少,不愿对她敞开心扉。
殊不知他只有强行调转开视线,才能将那些对着她难启齿的腌臜之念,扼杀于未萌。
素来知晓,她喜欢的,是干净无尘的梅鹤庭。
眼下这当口,梅鹤庭的理智被方才亲眼所见的一幕燃烧殆尽,沉喘着,一脚踹开浴室门扇,抱人入内,又用靴跟重重勾上。
男女的力量天然悬殊,宣明珠嫌挣扎不体面,反成了欲拒还迎的**,从方才便将两臂遮拢在胸前,冷冰冰看着这个失态的男人。
“梅氏子,你两次擅闯本宫内苑,眼中还有王法吗?心里还有天家吗?”
“殿下故意遣走暗卫侍女,不就是为了让臣瞧见那一幕?”
怒到极致,梅鹤庭的神色反而沉静下去。驻足,将人在四方嵌璧的温汤池边放下。
他注视着那双唯有疏冷的眼眸,从平视,到仰视,就那么屈膝跪到她面前。
压抑整片胸腔里的酥麻,滚烫的指轻轻捉住玉人的踝。
梅鹤庭忍住将这条被人亵渎过的长裙撕破的冲动,垂下浓睫:“臣伺候殿下沐浴,可好?”
这处是长公主专用的浴池,常年引入小瑶山温泉水,池面四季皆氤氲着一层水雾,如云出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