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活阎罗(2 / 2)

梦华录 远曦 7071 字 2022-08-18

“够了。”顾千帆听到赵盼儿说自己因父罪没为官奴时微微一怔,打断她后旋即起身,“你不是无知村妇,应该懂得物过刚则易折的道理。好好记着今日的教训吧。”言毕,他眼含深意看了眼赵盼儿,率手下离开。

见皇城司的人离开,孙三娘忙快步走过来,担心地安抚赵盼儿。

赵盼儿身形有些不稳,但还是坚强地咬牙道:“我没事。”

孙三娘看着赵盼儿苍白的脸色,哪里像没事儿的样子?这皇城司也真可恶,偏往人家心窝子里捅刀子。

“做过乐伎又如何?天命如此,并不是我的错!我在籍时清清白白,从未以色事人;脱籍后卖茶为生,从未自甘堕落。所以我没有什么可羞愧的!”赵盼儿站直了身子,倔强地看着顾千帆离去的方向,眼中似是有火焰燃烧

另一边,顾千帆正立于船头望向前方,看不出脸上有什么情绪。老贾手中划着船,嘴里仍旧念叨个不停:“这死婆娘简直吃了狗胆!指挥,您看卑职要不要以后——”老贾观察着顾千帆的脸色,似乎只要顾千帆一点头,他就准备把茶坊一锅端了。

“绝色,村姑,贱妇,婆娘,你倒是随机应变。”顾千帆扫了老贾一眼。老贾识趣地闭上了嘴。

顾千帆回想起赵盼儿方才的神色,又补充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去为难她。你没听到她说自己是因父罪才没入贱籍吗?受此刑罚的人,十之八九都是犯官妻女。她的态度前后之间又截然不同,多半当年负责缉拿的,就是皇城司。”

老贾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她行事做派不象寻常市井女子,原来竟有这等遭遇”一想到赵盼儿那副姣好的模样,他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顾千帆不欲再在此事上纠结:“天下痛恨皇城司的人何止千万?不少她一个。眼前要紧的是我们的正事。现在你就再去一趟杨家,索性跟他挑明了身份要画。他还是不从,我再亲自去会会他!”像赵盼儿方才那般对他恨之入骨的眼神,他这些年见的不要再多,然而纵他所行之事无人理解,又有何妨。

残阳夕照,赵盼儿独自坐在茶铺门口出神,怅然凝思,想起过去的艰辛苦痛,平素坚强的她也难得露出一丝脆弱。身后,孙三娘正在茶铺内帮她收拾着一片狼藉。

突然,一只毯球直冲赵盼儿面门飞来,赵盼儿反应迅速,一个回身,将球踢飞——她虽然不愿回想那段过往,可从教坊司学来的本事她可从未荒废。

“赵娘子好本事!”远处几个少年拍手叫好,孙三娘的独子傅子方赫然在列。

孙三娘见状,挽起袖子冲了出来:“傅子方!你又逃学!”傅子方赶紧抱着球爬起来,转身逃跑。孙三娘提起裙子一路追去。

赵盼儿看着孙三娘跑远,微微苦笑一下,转身继续收拾地上的狼藉。片刻,身后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盼儿姐。”

赵盼儿回过头,却见自己的结拜姐妹宋引章带着她的侍女银瓶从不远处的马车上走下来。初入教坊司时,盼儿接受不了从官家小姐到教坊乐伎的落差,不肯当众表演,多亏有宋引章姐姐的照顾才少挨了不少板子。可就在赵盼儿临脱籍的前一天晚上,宁海军的节度判官点她去侍宴,宋姐姐便主动替她去了。可没想到,那晚上宁海军的人喝多了发狂,把宋姐姐从楼梯上推了下来……从那时起,赵盼儿就发誓要代替宋姐姐照顾好宋引章,她既欠宋引章一个姐姐,就得自己成为那个好姐姐。

赵盼儿没想到宋引章会在此时过来,忙起身相迎。宋引章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那身艳丽的罗裙更衬得她乌发如云、香腮胜雪。赵盼儿不由想到,即便是方才那个挑剔无礼的皇城司,恐怕也得承认宋引章是个世间难寻的美人。

宋引章急急走到赵盼儿近前来,身上的首饰将整间茶铺都映衬的明亮了起来,宋引章拉过赵盼儿左看右看,担心地说:“我听说茶铺来了歹人,就着急赶过来了,盼儿接,你没事吧?”

赵盼儿正欲回答,注意力却被从马车上走下的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吸引,她打量着那名男子,警惕地问:“我没事。这位是?”

宋引章羞涩地看了男子一眼:“周郎怕我着急,这才特意送我过来。”

“周郎?”赵盼儿对两人的关系已经猜出了几分,她这个妹子虽然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在人情世故上却始终缺了根弦。这次,她显然又中了纨绔子弟的圈套。

周舍上前一步作了个揖,谄媚地说道:“小可周舍,见过赵娘子。引章每天最少要跟我提十回赵姐姐。今日一见,果然神采飞扬,非同凡响。”

赵盼儿被周舍的油腔滑调恶心的浑身难受,她冷冷地盯着周舍,不为所动。宋引章知道自己最担心的情况已经发生,她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赵盼儿虽然对周舍没有好感,可出于礼数,她起身去后厨为周舍和宋引章沏茶,银瓶颇为懂事地跟着她去后厨帮忙。赵盼儿简单地问了问宋引章与周舍相识的经过,一壶茶沏好,赵盼儿心中已有了计较。

不久,银瓶帮赵盼儿从后厨端出茶来,周舍忙起身相迎,他颇有风度地为赵盼儿和宋引章倒好了茶,还特意亲手奉给宋引章。在此期间,赵盼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舍的举动。

周舍被赵盼儿盯的发毛,不自在地打量周围,见满地碎瓷片忙道:“看这屋里的茶具被歹人碎不了少,我在钱塘认识有名的瓷器商人——”

赵盼儿语气淡漠地打断周舍:“不必了。我这点小生意,不敢有劳周官人大驾。”

宋引章见赵盼儿来势汹汹,显然不会给周舍好脸色看,她担心再这样下去赵盼儿会惹怒周舍,便决定直接切入正题。她看了周舍一眼,低声道:“盼儿姐姐,其实今天我们来瞧你,还有别的事……”

周舍知道自己多少也得表示表示,站起身来,轻咳一声:“引章总说你就如同她亲姐姐一般。周某又对引章一见倾心,情根深种。故此特来提亲。”

赵盼儿倒没想到他二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心中暗自一惊,面上仍不为所动。

见赵盼儿没有反应,周舍舔了舔因为紧张有些发干嘴唇,继续说道:“周某家在淮阳世代为商,家中经营皮货,有商铺数十,下人近百,宅院若干。若能得赵娘子允准,必定待引章如珍似宝,一生一世。”说罢,周舍深情地望向宋引章。

宋引章沦陷在周舍的深情款款中,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不行,你不能嫁他。”赵盼儿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对望,双手抱于胸前,语气不容人置疑。

周舍和宋引章俱是一惊。

赵盼儿决心快刀斩乱麻,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宋引章:“引章,你年纪小,又一心扑在琵琶上面。很多人情世故,我跟你讲过,看来你从没过心。听银瓶说,你和这位周官人相识才不过十五天。你也不想想,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什么美人妖姬没见过?怎么就能突然对你一见倾心?”

周舍不甘心地反驳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与引章是因曲生情——”

不等周舍说完,宋引章便连忙附和:“没错,那一日我心中烦闷,在湖边弹了一曲《明妃曲》,他远远在湖上听到了,便奏箫相和,如此我们才相识相知。姐姐,周郎,真的是我的知音。”

赵盼儿用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看着周舍,幽幽地问:“一去紫台连朔漠的下一句是什么?”

周舍一时噎住,那张原本还算周正的脸渐渐憋成了猪肝色。

赵盼儿忍不住冷笑出声,看向宋引章道:“他连杜子美的《明妃曲》都不会背,能和是你个鬼的知音!这些风月场上的常见伎俩,也只能骗骗你这种涉世不深的丫头罢了。”

周舍被当场揭穿,尴尬地端起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见宋引章仍试图为周舍辩解,赵盼儿继续冷然道:“你看他端茶用的是中指和拇指,这是赌徒捏色子的手势。”

周舍闻言连忙放下茶杯。赵盼儿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晃了一晃:“他身上有更衣香的味道,这种薰香,只有最贵的几间青楼才用得起。”周舍连忙收回自己手臂。

赵盼儿不掩嫌弃,拿手绢擦了擦手:“你说他精通箫技,试问哪个做大生意的客商能有如此闲情?分明就是个经常出入欢场的酒色之徒而已!”

周舍颜面大失,又气又怒,却又无从反驳,最终拂袖而去。宋引章急得跺了跺脚,面带愠色地看了盼儿一眼,冲出茶铺去追周舍。

“周郎,你别走!”宋引章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上了周舍,拉住他的衣袖央求,模样端得楚楚可怜。

周舍看着宋引章那张娇艳的小脸,恨不能上手去试试能不能掐出水儿来,可为了达成目的,他还是狠心甩开了她的手:“你不用劝我。我当她是你姐姐,才对她客客气气。可她刚才是怎么对我的?要知道我周舍在外行走,也是个有脸面的!”

宋引章欲替赵盼儿解释,却被周舍制止,他以父亲病重、他需要尽快回家为借口,逼引章尽快做出决断。引章担心自己就此错失了这个脱籍从良的大好机会,咬牙道:“我这就进去,再跟她好好说说!”

“如果你赵姐姐还是不许,你能不能什么都别管,就这么跟我回——”周舍说到一半,却生生停住,“算了,你就当没听到好了,我不能这么自私。”说罢,佯做自嘲地笑了笑。

宋引章没想到周舍竟深情如斯,当即下定决心:“你再等等,我一定能说服她的!”周舍看着宋引章急匆匆跑回茶铺的样子,知道自己已经吃定她了,不禁为自己的精湛演技沾沾自喜。

回到茶铺,宋引章替周舍说了半天的好话,赵盼儿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既答应宋姐姐照看引章,就一定会做到,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你要还当我是姐姐,就别再跟他混在一起。”赵盼儿语气坚决。

宋引章自然知道这世间没有比盼儿姐更关心自己的人,可这一回,她心意已决。凡贱籍者,世代相袭,不得与良人为婚,不得自赎,她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下半辈子的命争上一争。可她没有盼儿那么好命,能遇上和她心心相印的欧阳姐夫。既然嫁不了举人郎君,找个殷实的商人托付下半辈子,就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盼儿姐,你早就身得自由,不知道像我这样仍然身在贱籍的人有多苦。姐姐,我不想去应召去官府宴席上陪酒,我不想一辈子不得自由!”说到这里,宋引章已经是眼泛泪光,她之前也真是糊涂,这么多年眼里除了琵琶就只有曲谱,还以为自己是王公太守都敬重的乐工,从来都瞧不起那些以色事人的歌伎倡优。可直到盼儿告诉她乐工就是乐伎,才如梦初醒。

赵盼儿怎能不知宋引章的苦处,见引章落泪,她心中也很是酸涩。她复又说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欧阳这次要是能中榜授官,一回来就替你向知州求情,帮你脱籍……”

“可姐夫这一次要是没中呢?”这一顾虑在宋引章心中萦绕良久,这一回终于让她说出了口。见赵盼儿急急便欲开口,宋引章知道她又要说姐夫一定能中,可她没给赵盼儿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要是知州不给他这个面子呢?我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又号称杭州琵琶第一,知州会轻易放我脱籍吗?我真的是一天也不想等了!现下周舍愿意娶我,他又有钱——”

赵盼儿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周舍有钱又如何?难道你的钱还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乐籍女子,三十五岁之前是不能以钱赎身,只能由州官特批放良。你要是只跟他拜个堂,入不了民籍,实则就连个妾也算不上!”

“我自然要做正头娘子!”宋引章急红了脸,音量陡然升高,似乎在试图说服赵盼儿的同时也在说服自己,“周郎说了,只要我嫁了他,他就去求他做应天府通判的姨父,有官府出面,我马上就能脱籍放良!”

“知州不放你,周舍的舅舅就能了?应天府的通判,如何管得到杭州的乐营?这样的大官,又怎么娶我们这种商户出身的女子?”赵盼儿对宋引章的天真又急又气。这一连串的发问噎得宋引章说不出话来。

赵盼儿放柔了语气,继续劝道:“引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一个样样俱全的郎君,怎么会就突然来了钱塘,突然就非你不娶了呢?身在乐籍的滋味是不好受,我懂。可你领着乐营发下来差饷,拿着王公贵人的赏赐,穿金戴银,出入自由,还有丫鬟服侍,比起我们当年,已经是神仙日子了。”

“可比起金笼里扣着玉环的鹦鹉,我还是宁愿做野地里自由自在的野鸟!”宋引章此时已经鬼迷心窍,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动她。

赵盼儿急得站起身来:“可你怎么知道,他想娶你,不是别有用心?”

宋引章一听这话急了起来:“他不过就是爱我,怜我,能有什么用心?他自有万贯家财,难道还图我的钱不成?你都成天想着当进士娘子,我为什么不能嫁个员外富商?”

赵盼儿没想到宋引章竟会这样想,她这才意识到宋引章很可能是因为她找到了欧阳旭,出于小女孩的攀比之心,才着急找一位富商。“引章……”赵盼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宋引章不小心说出了压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一时觉得没面子,转身欲走。

见宋引章执迷不悟,赵盼儿知道眼下她只能用上没有办法的办法,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下定了决心,朝宋引章的背影说:“你要走就走,想嫁就嫁。不过我帮你打理的那些铺子和银钱,你一分也别想拿走。”

宋引章猛然回身,不敢置信地问:“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扣着不放?”

“就凭你姐姐临走之前,再三叮嘱我要照顾你。”赵盼儿早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但见宋引章如此不信任自己,她还是有些受伤,“你说他对你是真心的,好,我可以不再阻拦。但他必须在钱塘请好三媒六证,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而且百日之内,待你如一。如果他做到了,我就把你的钱一分不少的还给你,再陪送我早替你准备好的嫁妆。否则,我宁肯把那些钱都扔到西湖里去!”

宋引章惊愕地张了张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盼儿狠心地背过身,不准备将谈话进行下去,心中暗叹:引章啊引章,你怎么这么糊涂,倘若周舍真是正人君子,我怎会碍你的大好前程?罢了,你早晚会知道,我今日的不近人情都是为你好。

“你真的这么说了?”孙三娘正和赵盼儿在河边打水,听到赵盼儿转述自己与宋引章的争吵内容,她险些丢了手中的水桶。

“不下点猛药,她清醒不了。”赵盼儿帮孙三娘扶稳了水桶。

孙三娘觉得赵盼儿多少有些说重了,可若不这样做,也不能眼看着宋引章往火坑里跳。孙三娘叹道:“你呀,这些年把引章保护得也太好了。她不是糊涂,是不识人间烟火。”

赵盼儿叹了口气:“没法子,这都是当年我欠她姐姐的。”

“那姓周的住在哪?对付这种人,哪需要那么多废话,揍一顿就成了。你也真是的,干嘛不告诉我这件事?”在孙三娘眼中,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都不能算问题。

“你不是忙着教训儿子吗?”赵盼儿将盛满水的木桶提了上来。

这话正戳中了孙三娘的痛处:“别提了,他爹一回家,就死命护着他,他一溜烟就跑了,硬是没让我打成!”

两人提着水桶正要离开,一个石头落入水中溅起水花,将她们吓了一跳。

傅子方笑嘻嘻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我是你亲儿子,你要把我打坏了,谁给你挣凤冠霞帔去?”

“嘿,你还敢回来!”孙三娘手中提着水桶一时腾不出手,但已经开始在心中摩拳擦掌。

傅子方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不回来,谁给你们报信啊?我刚才在仁安桥上看到宋姨和那个姓周的坐船出城了,还有服侍宋姨的银瓶丫头也跟着。那么多的箱笼,他们该不会是私奔了吧?”

“私奔了?!”赵盼儿和孙三娘顿时大惊失色。乐营中人不得私自离开本郡,若引章私奔之事被人发现,免不了一顿板子。

“我得把她追回来。”赵盼儿咬牙说道。

天色渐晚,孙三娘还在收拾着零乱的茶铺。不一刻,一脸疲惫的赵盼儿回到了茶坊。孙三娘一看她脸色就知道不容乐观:“没追着?”

赵盼儿丧气地点着头,她划船追了快一个时辰,最后连宋引章的人影都没追到,想来现在,她和周舍早就离开钱塘了。

孙三娘给赵盼儿递了杯茶,安慰道:“别急别急,姓周的不是淮阳人吗,有名有姓的,跑不到哪去。”

孙三娘能想到的,赵盼儿何曾想不到。赵盼儿摇了摇头道:“我去皮货行会里问过了,常跑淮阳的人都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应天府的历任通判夫人,也压根没有姓周的。”

“敢情他还真是个骗子!”孙三娘顿时义愤填膺,但她顾及赵盼儿的情绪,又宽慰道:“不过,银瓶是个懂事的。既然跟着引章去了,多半以后会想法子再给我们报信的。”

“但愿吧。”赵盼儿无力地点了点头,“算了,砸成这样,你也别帮我收拾了,反正欧阳早就劝我把店关了,说读书人娶商妇的名声毕竟不好听。我原本还发愁要是跟他进了京,这铺子怎么办呢。看来,这就是天命。”

孙三娘没想到赵盼儿准备关铺子,忙劝道:“别呀。虽说欧阳官人肯定能中的,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要是……你们俩就还得在杭州过活啊。你要关了这铺子,以后连个营生都没了……”

赵盼儿留恋地环视着自己一手经营到今天的铺子:“可是现在引章的麻烦事一堆,我哪有工夫管这边。”

“那也别想着关门啊,大不了我帮你看着就是。点茶那些我虽然不会,但做点饮子果子,帮你收收账总是可以的。你先忙引章的事要紧!”

赵盼儿为孙三娘的仗义感动不已,她今日接连受挫,若没有三娘帮忙,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日后有机会,她一定好好地报答她。缓过劲儿来后,赵盼儿决定去杨运判府上替引章托个人情,求他帮忙跟乐营将说个好话,免得引章回来挨打。至于杨运判是否愿意帮她,赵盼儿心中其实也没底,毕竟杨运判跟她也不过就是来喝过几回茶、问她买过几幅画的关系,但她眼下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待她走出茶铺,孙三娘还在后面大喊着叮嘱:“这天都黑了,你小心点!”

杨府坐落在城外,距离赵氏茶铺着实有一段距离。赵盼儿紧赶慢赶才在宵禁前赶到杨府,幸而遇上了一名认得她的丫鬟,才得以进了杨府大门。

“赵娘子你别急,我家主人正忙着河工上的事,这两天都没怎么出书房。要不你先回家歇着,明日等主人有空了,我再帮你禀报。”小丫鬟试图劝赵盼儿改日再来。

事出紧急,赵盼儿也顾不上客套:“可我这事太急,等不了。”话音未落,就听到屋外传来了仆役的惊呼声:“不好了!有强盗闯进府里来了!”

赵盼儿忙快步走到门边向外张望。只见一队服装统一的便装人马,竟策马穿过院中,直向正堂的方向急驰。一路上小厮丫鬟惊吓躲避,一片混乱。赵盼儿眼尖地认出当头的正是她早前见过的那位皇城司官员,她心中暗叫不妙,自己显然牵扯进了一场祸端之中。

杨运判慌乱地从房中奔了出来,大声制止:“大胆!本官两浙路转运判官杨知远府!何方贼子,竟敢擅闯?”

顾千帆马速不减,竟直冲杨运判而来。在众人惊呼声中,顾千帆勒住缰绳,那马人立起来,最终生生停在了杨运判面前一尺之处。顾千帆勒马,亮出腰间狮头牌,火光之下,那狰狞的狮头分外可怖:“皇城司指挥使,顾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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