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各人的忧虑（上）

夕阳西下，在大批盛装扈从们的簇拥下，特库姆塞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对于他这种年纪的老头子来说，连续一整天的劳碌奔波，还要声嘶力竭地蛊惑人心，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却又无可奈何——这是在短期内笼络军心的基本策略，不可省略。

更重要的是，他其实并不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对未来的前途充满信心。

动员演讲时的干练和激昂，也无法掩饰特库姆塞内心的忧虑与惆怅，当最后一个忠实的臣僚鞠躬行礼之后离开临时寝宫，装饰着宝石流苏的丝绸帷幕被徐徐放下，真实的一面才逐渐回到了这位年迈的君王身上。

他挥手遣走了身边所有的仆从，独自卸下沉重的精金王冠与鹰羽华服，又随意地梳理了一下花白的头发。在不经意间，特库姆塞照了照镜子，愕然发现自己这副尊容现在已经是瘦削得可怕，而浓重的黑眼圈更是包围了整个眼眶，仿佛某种名为熊猫的异国动物一般。

确实，最近的这几天，他真是累惨了，也烦透了。

挟着此次轻易收复首都的赫赫声势，以及他君临高原二十余年的长久积威，还有各地贫民对出征劫掠以熬过饥荒的强烈渴望，那道大举东征的动员令并没有遇到太多阻力。

但问题在于，在这个组织结构松散的分封制国家里。根本无法指望地方政府能有多高地动员效率。王室的直辖领地只有寥寥几座重要城市，并且在先前的战事之中，已经将绝大多数可用的壮丁抽调一空，再也不可能征召到多少新兵。因此，组成这支大军的主要兵员，就只能指望各部落的酋长贵族了。

于是，各地领主们用了半个月召集兵力。又花了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赶到集结地——这还是在王室方面承担了几乎所有粮食补给并且全额垫付开拔费地情况下，如果要求各部落战士一切自力更生的话。说不定还要再拖上两三个月。

兵马虽然到了，但想要带着他们开拔出征，还有许多繁琐地准备工作要做。先得按照籍贯和亲疏远近，把这一大群闹哄哄的暴力分子划分为若干军团，尤其得注意别让那些仇家过于邻近;接着就该尽快建立自上而下的指挥系统，以及一支用来维持秩序的临时宪兵部队，免得大军未战先乱自行崩溃;然后。还得分配口粮，选拔精壮、淘汰老弱……为了从上级那里骗到尽可能多的粮食配给，让一家老少都能吃上白饭，这些打着武装移民主意的部族战士往往会把全家都塞进花名册，使得军队既臃肿又缺乏战斗力。

具体来说，就是一家人里面老爹算是骑兵，拄拐杖的公公勉强能当步兵，婆婆和媳妇属于辎重兵。刚会走路地小儿子则是预备队——这样的超级混成杂牌军，整编起来自然是混乱无比，期间的口角和肢体冲突多得数不胜数，甚至有好几次要不是特库姆塞亲自带着禁卫军压场子，军中差一点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为了争夺更多的武器、口粮、占领区划分以及还没看到影儿的战利品配额，在这些日子。各部落的首领们在城里城外吵得都快翻了天。各种稀奇古怪的方言口音，无情地拷问着每一个正常人的听觉，间或还有宪兵执行军棍地可怕声响。作为这一切声波攻击的中心，特库姆塞的耳朵无疑承受了最多的磨难，他必须时刻巡回穿梭于军阵之中，想方设法提高这帮乌合之众的士气，排解任何矛盾与冲突——除了他，没有人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完成这一切。

所以，尽管他在这些天真地是很辛苦，连嗓子都被硬生生喊哑了。但整个筹备工作的进展速度还是不能尽如人意。甚至整个进军计划都有被耽搁泡汤的危险——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东方的平原地区就要再次进入雨季了。

在终年酷热的热带雨林里，没有明显的春夏秋冬之分。只有每年两次的旱季与雨季。在旱季。道路和原野都被太阳晒得干燥结实，相对比较适宜大队人马行动，是天然的作战季。至于雨季……对于这个时代的军事家来说，坏天气往往是比敌军更加难缠地对手，而在热带雨林这一点被表现得尤为明显。丛林地雨说来就来，并且一下就是几个月，仿佛纠缠不清的泼妇，让你烦闷异常却寸步难行。土地被浸泡得泥泞不堪，道路变成了烂泥塘，大小河流湍急泛滥，一切交通运输全都会陷入中断。当然，在雨季中偶尔也会出现天晴地时候，但马上就会有无孔不入的蚂蚁和蚊子等着你。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能让人半边身子烂掉的可怕皮肤病与寄生虫病……

但是，这些问题还不是最令他感到忧心的。根据特库姆塞多年征战沙场，于生死一线锻炼出的敏锐直觉，某种更为恐怖的危险，说不定就潜藏在这次辉煌的胜利之中……

“父亲，您似乎很疲惫的样子，是不是早点休息？”阿芝莎公主从装饰华丽的银罐里倒出一碗羊奶，毕恭毕敬地端到父亲面前，“您是在为部队整编而感到烦恼吗？这种事情再怎么急也快不了，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