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狗生 公子 5014 字 2022-07-11

陈东君锁门向外走,手机响了。

“姜工。”陈东君问,“任务没问题?”

“陈工,你怎么招呼都不打走一个多月。前几天,就高温假放假前一天,于今清被机床切断了手指,当时我们马上给他打急救,冰镇手指,找紧急联系人,结果他紧急联系人是你。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天天关机——”

“行了。他在哪。”陈东君开始向厂区外的停车场跑。

姜工报了医院名,又说:“手术做完了,应该没大问题,只剩下养伤。”

“人醒了?”

“醒是醒了——”

“马上就到。”陈东君挂了电话。

陈东君开车去医院的过程中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想理智地思考一下之后怎么处理他和于今清的关系,想去考虑怎么把于今清赶快送走,但是所有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变成了心痛。

陈东君停好车以后,没有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一直坐到姜工又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

“到了。”陈东君拔下车钥匙,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他太清楚现在直接上去的结果是什么了,如果他不在上去之前做好决定,他看见于今清的第一眼就会投降。

陈东君在医院楼下站了一会。

不断有人从医院中出来,又有人进去,他们与陈东君擦肩而过。行走的,坐着轮椅的,支着拐杖的,被担架抬着的,他们长着不同的脸,但是脸上写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不远处响起救护车的声音,那里面可能躺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他会被送进急救室,三个小时后,他可能会躺在五楼的普通病房里,或者六楼的icu,或者负一楼的太平间。一周之后,他可能在五楼的普通病房里休养,也可能被家人包围着出院,或者,成为一抔骨灰,一块墓碑。

“等他死了,你就会发现,你根本就是个傻逼。”丁未空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我们没到那个地步。”陈东君当时如是说。

他们不是军人,不会随时面临生死。

在陈东君的想象中,就算面临,也是在于今清垂垂老矣的时候,拄着拐杖站在陈东君的墓碑前,为他放一束花。

可是——

“我当时也以为我们没到那个地步。”

失去这件事,随时都会到来。

那天他站在海岛上,看着丁未空缓缓站起身,朝着医疗队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

一个医疗队的护士朝丁未空跑过去,她拿着一根链子去找丁未空,说除了军牌以外,还有一个别的链子,问他怎么处理。

那个链子上穿着一个很小的相框,相框里有一个小婴儿,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子,粉嫩的嘴唇向上翘着,微微张开,好像在喊什么。

丁未空拿着那条链子,半天说不出话。

陈东君站起远处,看着他缓缓走到医疗队那边,膝盖跪下去,轻轻将链子挂回了那位飞行员身上。

陈东君闭了闭眼,走进了医院。

他走上五楼的普通病房,站在一间病房门口。

他看见于今清靠在病床上,整个右手手掌被纱布裹着,支在一边。姜工在旁边跟他说:“陈工已经到了,应该马上就上来了。”

“我不想麻烦他。”所以也没有再打那个不属于“师父”的电话。于今清看了一会自己的右手,脸侧到一边,看着窗外。他的脸颊比一个多月前瘦削了不少,整个人裹在病号服里,显得有点无助。

陈东君敲了敲门框,“姜工,辛苦。你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没事,我拿于今清当弟弟,应该的。”姜工笑着给陈东君搬了张椅子,“都一起一个多月了,是吧。陈工你这是去哪了晒成这样——”

“那是我弟弟。”陈东君站在门框边不动。

姜工一愣,走到陈东君那边,“陈工,你搞什么啊?”

“把门从外面带上。”陈东君把门让开,看着姜工。

“你这种人迟早有一天要被人民群众武装力量镇压。”姜工愤愤不平地关上门。

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于今清转头对陈东君露出一个笑,一口小白牙,阳光得遮掉了伤病带来的虚弱。

“哥。”他这么喊。

陈东君走过去,坐在他病床边,捏着他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小心翼翼得像一只蝴蝶落在一片蔷薇花瓣上。

于今清瞬间睁大了双眼,然后在陈东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翻身把陈东君压在身下,左手直接大力地把陈东君的短袖制服衬衣扯开,露出大片的饱满胸肌。他不像一个病人,更像一个溺水者,力气大得惊人,像是绝望的时候看见了最后一丝光。

陈东君小心地捉住他的右手手臂,低喝:“你干什么。”

于今清身体一僵,别过头去,声音低哑,几乎更咽,“哥,你又骗我。”

陈东君感觉于今清要从他身上起来,他把于今清按住,一只手抓着于今清的右臂保证他的右手掌不被碰到,一只手从他的后脑勺摸到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就像小时候那样。

“哥,你又要干什么。因为我伤了手,你安慰我,施舍给我一个吻。然后又把我打回地狱?”于今清偏着头,陈东君在他的颤抖的睫毛上看见水珠。水珠从睫毛上落下来,掉在陈东君嘴唇上,灼热咸涩。

“你把我当什么,哥。”

陈东君想,这就是没做好决定就上来的下场。

“当我弟弟。”陈东君声音低沉。

又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嘴唇上。

“当我要保护的人。”陈东君舔了一下嘴唇,天气太热了,眼泪里的盐分蛰得干裂的嘴唇有点发疼。

“当……我爱人。”算了。陈东君想,输了就早点投降吧。

于今清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陈东君一脸。

“哥,你是不是因为我伤了手……”于今清还没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脸上又是泪又是笑,“那根本不重要。”我从来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就像我不问你为什么是我哥。

于今清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个问题叫作“陈东君喜欢我什么”,他从会走路起就跟着这个人,那份感情走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崇拜,亲情,爱情,混杂了羡慕,性欲甚至偏执。如果他没有再见到陈东君,他可能会变成一个想着十七岁的陈东君一直自慰到七十岁的糟老头。

于今清过去人生里没有“男朋友”或“恋人”这种认知,他只有陈东君。

他不停地啃陈东君的脸,“哥,这次你不能再骗我了。”

陈东君“嗯”了一声。

于今清的眼睛亮得惊人,“就算你骗我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是每次都会信你啊,哥。

陈东君在于今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怎么伤的手。”

“卢工让我去物资供应中心拿两根轴,结果我一去,那边说还在车床上,没拿下来,说我要是急的话自己去拿。”于今清回想了一下,“我就拿了,不知道怎么突然车刀动了。只切了小指。”

“你戴手套了?”陈东君问。

“怎么会?”于今清解释,“安全条例我都背了,以前也不是没学,我要是戴了手套,跟着纺织线搅进去的就不止一根手指,肯定整个手都没了。”

“我知道了。”陈东君说,“交给我处理。”

“有什么问题吗?”于今清问。

“去物资供应中心拿东西不是你该做的事,这事归调度管。零件谁负责加工,谁负责取下来,也不是你该做的事。”陈东君把于今清小心放到床上,站到一边,扣好衬衣的口子。

“哥……”于今清看着陈东君的背影,这个时候的陈东君好像又变回了一个多月前的陈东君,不,比那更难以接近。

“我打个电话。”陈东君走出了病房。

“怎么回事。”

“……动手……就晚了。”

“……把握,可是……必须要做。”

等他再进来的时候,脸上一点刚才抱着于今清的温和都不剩了。

“哥,是我的错吗?”

陈东君过去揉了揉于今清的脑袋,“以后给我小心点。”

于今清用左手抓住陈东君揉他脑袋的手,在陈东君手心上亲了一下,抬起眼小心觑陈东君,“哥,没变吧?”

“没有。”尽管这个时机真的太烂了。

四年前,他可以选择带于今清离开。甚至半年前,形势都没这么差,他还可以选择把于今清放在自己面前看着。而现在,他才离开了一个多月,“陈东君的弟弟”就被整成这样。让于今清去干他本不该干的事,可能是示威,而车刀突然转动,是意外还是别的,细思之下,就让人不寒而栗。

铁腕之下,必有暗箭。

这么一个偌大的工厂,就像一个机关遍布的密室,随便一个角落,任意一个东西,都可能在顷刻间要了一个人的命。

“其实,哥,我特别高兴我手被切了。”于今清觍着脸,“我本来怕你觉得我是个麻烦,没想到你还挺心疼我。”

“瞎说什么。”陈东君捏于今清的脸。

“哥。”于今清又抓住陈东君的手,“我想出院。”

陈东君问:“医生怎么说?”

于今清说:“反正在哪养着不是养着。”

陈东君:“那就给我在医院养着。”

于今清:“哥,你带我回家吧。”

陈东君:“……”

于今清:“你带我回家吧。”

于今清抓着陈东君的手重复了几十遍,陈东君终于拿他没办法,问了医生意见和注意事项,拿了药把于今清打包回宿舍。

于今清坐在陈东君的车上,看着车快开到宿舍区的时候,说:“哥,你停下车。”

陈东君把车停到路边,“干什么。”

于今清伸出左手,“钱包。”

陈东君说:“你要买什么,我去买。”

于今清的手悬在空中,“钱包。”

陈东君看了他一会,“于今清,你不要以为现在身份变了,就可以撒野了。”

于今清脸一红,“钱包。”

陈东君把钱包放在他手上,“注意安全。敢乱跑,小心挨打。”

陈东君下车帮于今清打开车门,看他进超市,他右手的白纱布举在空中,还挺欢脱地往超市跑,显得特别傻。陈东君觉得自己渣得彻底,居然还有这么个小子不离不弃,明明刚才还在哭,但是你只要给他一点阳光和爱,他就会马上对你笑,特别容易满足。

只一会,于今清就提着超市的袋子出来了,那些东西在透明袋子里特别明显,陈东君站在副驾驶门边,“你要干什么。”

“哥,你知道的。”于今清站在他面前,脸上泛红。

陈东君盯着那个袋子,“二十盒。”

于今清低声说:“每盒只有三个,那五个大的是润滑剂。”

陈东君几乎气笑了,“这么说你还买得挺少?”

于今清:“没没,够了够了。”

陈东君打开车门把于今清拎进副驾驶,“你看看你的右手,是不是找打。”

于今清小声辩解:“哥,就是因为右手伤了才需要你的帮助。”

陈东君开车回地下车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于今清说:“装的都是你啊。”

一个小时以后。

陈东君说:“技术烂,以后还是我来。”

于今清把头埋在陈东君怀里,“哥,真这么差?”

陈东君低低笑了一声,“没事,有我。”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塑料袋,“这么一想,你买得是有点少。”

于今清很是羞恼地靠在陈东君身上,陈东君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他一下又一下地用手指梳于今清的头发,能感觉到他肌肤的温热,甚至后颈血管的脉动。

两人都久久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这一次,于陈东君而言,与技术无关,甚至与性爱也无关。

他从死地而来,需要被蓬勃跃动的生命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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