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1 / 2)

    卓望道和卓尔婷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头各朝一边喊着,一个喊任延,一个喊安问哥哥, 十里八乡的鸡都要被喊起来打鸣了。

    卓望道喊累了, 泄气地说:“他俩不会被蛇咬了毒发身亡了吧。”

    话音刚落, 不远处草坡就噔噔迈上来两道人影,一个拉着另一个, 被拉着的那个低着头, 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卓尔婷面色古怪, 总觉得这俩怎么瞧怎么像偷情。

    卓望道“咦”了一声:“你俩没毒发身亡啊?”

    任延懒洋洋的:“盼我点儿好。”

    夜色下瞧不分明, 卓望道左右观察像审问犯人:“你俩怎么滚底下去了?干什么呢?叫半天了都不吭声。”

    任延敷衍:“学你, 抓萤火虫去了。”

    敷衍也把戏做足了, 他手一伸, 手掌摊开,一只原本停于他掌心的萤火虫愣了会儿, 懵懵懂懂地浮了起来, 似从任延手心点起了一盏小灯、升起了一颗小星。

    这盏灯、这颗星都为着安问而来,明灭的萤火间,倏尔点亮他额发下明熠的双眼。

    卓尔婷口干舌燥,猛地转身自顾自往前走了,似乎突然生了谁的气。

    回到福利院,院子里点着钨丝灯,许伯正蹲着身, 在大红脸盆里清洗明早要炒的青菜,空气里飘满了肥皂的香味, 浴室里热闹得夸张, 原来是小朋友们到了洗漱时间。

    灯罩下, 晕黄灯光引得飞蛾小虫嗡嗡乱飞,卓尔婷眼尖,发现任延后背全是草沫和滚出来的泥印子,安问却干净。再笨的侦探也能推断出刚刚两人滚下去时是什么姿势了。卓尔婷泄气地“哼”了一声,狠狠剜任延一眼。

    卓望道:“你惹她了?”

    任延懒散“嗯”一声,拖腔带调:“惹了。”

    卓望道:“哄哄。”

    任延看安问一眼:“哄吗?”

    卓望道不知道这事儿跟安问有什么关系,不等安问回答,任延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说:“哄不了,受着吧。”

    ·

    福利院的男女洗浴间是分开的,大公浴,一侧是莲蓬头,一侧是贯通的洗手台,两边各能同时容纳六个小孩洗澡或刷牙,没有隔间。整个浴室贴着白色小方砖,虽然看得出陈旧,但维护得十分整洁。

    七岁以上的小朋友会自己洗澡刷牙洗脸,太小还无法生活自理的小孩儿,则由护工照料,因此就寝时间前和起床后,都是福利院最人仰马翻的时候。

    安问回来一趟,不能光顾着玩儿而不帮忙干活,他拿了吹风机,站在女生宿舍门口,挨个儿帮她们吹头发。

    穷乡僻壤里,这些小孩大多营养不良,跟过早抽芽的小苗儿似的,细瘦得被风一吹就直晃悠,头发软软细细地贴着头皮,实在是个挨个的“黄毛丫头”。

    一听说是安问哥哥给吹,那些原本不洗头的小女孩也洗了,个个包着头巾拿起爱的号码牌。一会儿说“安问哥哥你再帮我吹吹”,一会儿犯着口吃煞有介事地说“你、你、你比赵伯伯吹得好,他老是刮我头发,可疼了”,那不废话吗,赵叔一双下地干农活的手,新茧摞旧茧的,真丝被他摸一把都得勾丝了。

    安问耐心十足,她们说什么,就笑着点点头,指腹轻轻地将她们因为讲话欲爆棚而乱晃的头掰正,拣起一缕长发时,动作十分轻柔。

    小女生表达谢意的方式十分直接,绞着手指口齿不清地大声说:“谢谢安问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就来跟你结婚!”

    这一下子捅了新娘子窝,七八张嘴叭叭儿地争先恐后地说:“我!我!我也要嫁给你!”

    任延半靠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安问。他的存在感强得不容忽视,安问却只是低着头,强行假装没看到。任延不满意他的鸵鸟行径,这满屋子的小情敌他做不到视而不见,心里都把他当白月光,但凡有一个当真的,那长大了以后都不好收场。任延开口,漫不经心地问:“安问哥哥打算娶哪个?”

    安问:“……”

    小姑娘唰的齐齐收声,一水儿地仰头看他,最小的四岁,最大的九岁。

    安问收起吹风筒,无奈地打太极:“干嘛嫁给哑巴?听哥哥的话,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能开口说‘喜欢你’的。”

    这些小朋友都会手语,都看得懂他的意思,纷纷不服气:“就要就要!”

    安问慢条斯理地卷好线,半垂着脸,低笑着摇了摇头,手语优雅轻盈但笃定:“我谁都不能娶,因为我只想娶我自己喜欢的。”

    “那你喜欢谁?”忽闪忽闪的乌黑大眼睛仰望着他。

    安问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我谁都不喜欢。”

    但这句话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迟疑,并不是那么坚定,而且怀有心虚的味道,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抬头碰一碰门口那道深沉灼热的视线。

    “你骗人!哦!你耳朵红了!”小朋友们欢呼雀跃,拍着掌蹦跳着,觉得找到了铁证如山。

    谁不知道安问哥哥一撒谎就会红耳朵呢?全福利院都知道,他最不擅长撒谎啦。

    安问强自镇定,但所有的防线都在门口那一声轻笑中土崩瓦解。他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任延一眼,继而硬着头皮从他身边故作平静地走开。可惜眼尾是红的,眼神是乱的,就连脚步,也是乱的。

    “喂,同手同脚了。”任延提醒他,声音里掩不住笑意。

    可恶,晚饭前上了卓尔婷一次当,这次绝不会再上第二次!

    路过走廊口穿衣镜,却还是心虚地瞄了一眼。怒不可遏,果然是耍他!

    护工雅仙阿姨过来管纪律,让她们不要大吵大闹,快快上床去看看书说说小话,十点钟就该准时熄灯了。卓尔婷刚洗完澡出来,包着湿漉漉的头发,与安问迎面时,却前所未有地乖巧,既没有没有作妖,也没有撒娇,看样子是自闭了。

    一回宿舍,气氛可谓是愁云惨淡,集体失恋再加卓尔婷一个也不多。她勾起双腿蜷到窄窄的小椅子上,一边吹头发,一边出神。吹完了,刚做过柔顺的黑发瀑布似地披在肩头,她对着镜子发呆。

    发呆的内容总结为一句话就是:任延这个狗逼。

    宿舍里难得有这么漂亮又时髦的新舍友,小朋友大起胆子做邀请,拍拍身边的床垫:“姐姐你来,我们说小话。”

    卓尔婷看过去,说话的是年纪最大的宿舍长,是个兔唇,因此讲话有些含糊,但眼睛闪亮亮的。卓尔婷收收心坐过去,小女孩围坐过来,羡慕地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滑滑的脸蛋,摸摸她漂亮的涂成红色的手指甲。

    “你的睡衣好漂亮呀。”

    “你的鞋子也漂亮。”

    “你的书包也漂亮。”

    卓尔婷干脆把行李箱支开,一件件一套套地给她们展示,什么BM风的包臀裙啦,JK风的百褶裙啦,BF风的T恤裙啦,还有那些叮叮当当的耳环手链,每换一套,女生宿舍就爆发出一阵鼓掌声和“哇~~”。

    卓尔婷“哼”了一声,把指甲油和口红拿出来分享,一边给最小的小姑娘涂脚指甲,一边问:“你们院长奶奶明天该不会骂死我吧。”

    “不会不会,我们藏好。”一双双脚都支到卓尔婷跟前,“姐姐我也要。”

    在打扮这件事上,卓尔婷耐心十足而心灵手巧,豁祸完了指甲,她开始给她们编辫子。小女生乖巧,任她折腾,怯生生问:“你也喜欢安问哥哥吗?”

    卓尔婷心想,丢脸丢大了,怎么连小屁孩都能看穿?

    “不喜欢了,我失恋了。”她赌气地说。

    “你这么漂亮,问问哥哥也不喜欢你吗?”

    卓尔婷:“可不是,眼瞎着呢。”

    小新娘子窝又被捅炸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笨拙地安慰:“没关系,他也不喜欢我们。”

    “嗐,臭男人!”卓尔婷麻利地给小辫子扎上蝴蝶结,总结陈词:“姐妹独美!”

    豪言壮语刚说完一秒,又沮丧起来,嘟囔着:“凭什么,任延又没有比我乖,成绩也没有比我好……”

    ·

    安问催完男生宿舍那帮调皮捣蛋鬼上了床后,才有空去浴室洗澡。他一时忙得没顾上任延和卓望道,见他们房间里的灯亮着,以为两人都已上床,便拿着毛巾和洗护用品,径自推门进了浴室。

    宽敞的男浴室里,热气被半开的窗户吹散,露出一览无余的视野。

    任延背对墙面向外侧而立,手里拿着莲蓬头,开关被拨弄开,水流冲刷而出同一时刻,从窗户和正门掠过的强烈穿堂风,带起了一阵夏末夜晚的凉意。

    门内外的两个人都是一怔,任延抬起眼眸,动作顿住,与安问安静地对视。

    只是这样的对视未能持续两秒,安问便涨红了脸,猛然转身退出,将门砰地一声用力摔上。他慌张地反身靠上门扉,仰起头紧闭着眼,继而才想起呼吸般,剧烈地深而压抑地呼吸起来。

    他什么都看到了。

    看到了又怎么样?为什么要紧张?男生在一起洗澡有什么可脸红害臊的?不是很正常么?男人这种无聊生物,就连站着撒尿时都还在暗戳戳对比尺寸长短,洗澡时互相打量不过是家常便饭,看一眼怎么了?他就应该坦坦荡荡地推门进去,打开淋浴器,跟他一起洗澡,看他个十眼八眼一干二净!

    ……但安问不敢。

    他不仅不敢,他还闷头往回头,脸热得能冒汗,手指用力几乎快把脸盆掰碎。

    上次穿任延的内裤时就已经受惊不小,这次直观看到,更是过目难忘。

    他是什么、什么变态吗……怎么可以?吃的什么啊……

    卓望道端着脸盆踢踏着夹脚拖出来,一见安问便拉住他:“干嘛去?里面没位子啦?不能吧?刚不是还空了吗?”

    安问一个劲摇头,想走,卓望道拽着他胳膊往回扯:“别走别走,一块儿洗,不然等会任延洗完走了,我害怕。”左右无人,他压低声音,暴露内心的怂包秘密:“我最怕这种公共浴室公共厕所,一闭眼就都是恐怖游戏副本。”

    说话声由远及近,门被卓望道推开时,任延已经转过身去,让自己面对墙壁而立。

    安问全程垂着眼,既不看卓望道,也不看任延,走到最里侧,面壁而立脱衣服。

    “那里冷。”任延关了水,对安问说:“有风。”

    确实有风,正是窗户吹入的角度。安问浅浅地咬着唇,衣服脱了一半,进退两难。

    身侧传来响动,任延很快地首先擦完了下半身,一边套着干净的长裤,一边低声说:“我穿好了。”

    他分明好像是知道安问在害怕什么、逃避什么、抵触什么。

    安问抬起眼,看到他还没来得及擦干的上身。肌肉分明,一线水珠顺着肌理间的曲线下滑,划过腹肌,洇入被淡灰色运动长裤束着的劲瘦腰身。

    卓望道摘了他八百度的眼镜,在蒸腾的水雾中,根本就是个瞎子。他一边等着太阳能的热水出来,一边眯缝着眼看着两人的方向:“穿这么快,怕人看啊。”

    任延让他闭嘴。

    卓望道想起什么,噗嗤乐了一下,“哎问问,我告儿你一件事,你绝对没听过。”

    任延听他起了个头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啧”了一声,不耐烦:“你要说几遍?”“你别管,反正问问没听过。”卓望道调着水温,“就有一年我们不是回哈市过年吗,两家人一起去香榭丽舍搓澡——就一温泉洗浴中心,你去没去过?”

    安问摇头,卓望道看不清,但料想他也是没去过:“总之虽然有隔间,但也没门,就洗呗,完了我们延儿就被盯上了。”

    任延抚了下额,想走,又怕走了后卓望道乱JB添油加醋,不走吧,虽然已经听卓望道讲了百八十遍,但心里着实又浮上了阴影。

    “洗完去泡露天温泉,延儿去哪个,他就跟着下哪个,后来在更衣室把他堵住了,”卓望道讲到这儿来就开始自顾自笑抽,回回说回回笑抽:“你、你他妈知道那个人干了什么吗?”

    安问心想,是不是卖小黄碟的啊,还是卖那种偷来的二手手机二手名表的?

    任延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听着卓望道揭晓这个烂谜底:“他二话不说跪下就想给他口。”

    安问:“!”

    他睁大双眼,因为这当中的画面感太过有冲击力,以至于他的瞳孔都微微扩散。

    什么东西?!

    “干,”任延骂了一声,“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恶心,他是先问我,玩不玩,然后才想蹲下拉我裤子,但是——我他妈把他拉起来了好吗!”

    “我才干,你还好意思说,”卓望道一边笑抽了一边骂:“我早就看他不对劲,不然我跟你一起进更衣室干嘛?关键是他跟你说玩不玩,你还没反应过来。我跟说你当时就是危险,知道吧,差一点你就贞操不保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纯呢?”

    “我他妈……”任延拧起眉烦躁道:“行了说完了!下次别说了!”

    “经典咏流传,我他妈能说到你结婚,知道吧,等你结婚那天,‘有请伴郎团代表发言’,到时候我就给你现场来段单口相声,怎么样?”

    “你特么找削吧!”任延想揍他,卓望道拿淋浴头防卫,“别过来啊,过来我滋你。”

    安问抹了抹脸,看着任延,比划了一下:“那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

    卓望道仰着脖子:“后来就是延哥说再他妈多看一眼几把剁碎!”

    安问猛然想起了在卓望道出租屋那一天,任延洗完澡出来,难怪反应这么大,原来是有心理阴影。可是……他又不怕卓望道看,干嘛单单对他防备?想到这一层,安问忽然悟了,眼睛瞪大不敢置信——难道任延觉得他是变态?!所以要防他?!

    谁才是变态啊!他可不会闻别人头发动不动就想牵手,还、还随便叫人宝贝!

    任延浑然不觉他想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只觉得脊背一凉,扭头过去,看到安问委屈凶狠眼睛瞪瞪像铜铃。

    总不能真在这四面漏风的浴室把话给聊透了,任延走过去,无奈地在安问头发上揉了一把,“外面等你。”

    关了浴室门,仰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他出来时安问还没脱衣服,幸好卓望道是个八百度近视,否则任延不保证自己不会嫉妒发疯到想把他眼睛给挖了。

    他没回房间,去院子里透了透气,男女寝室和护工房间都已经熄灯了,只有二楼兰院长的卧室灯还亮着。

    寂静之中,阴影之下,这里贫瘠的一切,如同一幅静物油画般一览无余、无处掩藏。

    操场是黄泥填的,下了雨,恐怕就泥泞得不能下脚。秋千是用废汽车轮胎做的,单双杠都已经生锈掉漆,围墙脆弱得似乎一推就倒,石砖灰泥的厨房已经可以被判定为危房了却还在使用,墙角堆着高高的木柴,很难想象二十一世纪还有地方别说燃气了,竟然连煤气、煤炭都还未使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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