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又转移到赵郝一边。
赵胜满脸通红,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还等什么!生擒一人,赏钱百万!生擒两人,封邑千户!老夫一言九鼎,哦不,是一言既出、说话算话!你们的富贵就在眼前,上啊!”
守门军官蹲下身来,将肩膀上的赵胜放在地上,在缓缓后退的赵胜的鼓励下,扭动着脑袋,脖颈和两只手的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随即四肢趴伏在地,幻化为一头猛虎,大吼一声:“弟兄们都给我闪开!哎呦!”
再看此时,站立在守门军官周围的兵士们都已幻化为豺狼虎豹,一个个瞪着通红的眼睛,露出尖尖的獠牙,锋利的爪子在地面上抓出一道道痕迹。两个幻化为恶狼的兵士正死死咬住守门军官的双腿…
环绕着赵胜的包围圈瞬间瓦解,众多兵士蜂拥而起,从赵胜、楼昌和守门军官的头顶上踩了过去。
嘈杂的人群中,火龙队长高举火把、逆流而上,终于挤到赵胜身旁,悄悄将赵胜被踩掉的一只鞋揣进了怀里,趁着现场的混乱和黑暗,准备在赵胜的身上补上几脚。
正在包围圈发生位移的过程中,城门竟“吱吱呀呀”的缓缓打开…
一阵黄沙吹入城中,时间仿佛凝固,城门内的所有人都静止在当场,望向了城门的方向。
火龙队长抬起的一只脚正悬停在赵胜后背的上方…
城门上和城门边闪动着几个硕大的黑影。
一股黄色的烟雾突然在城门内弥漫开来…
……
阳光普照大地。邯郸城南,百里之外,一棵树上,一群麻雀正在泛黄的树叶间叽叽喳喳的叫着。忽然,一只麻雀警觉地飞了起来,挥动着翅膀落在树冠的顶端,发出刺耳的鸣叫…
两匹快马沿着狭窄的驿道,自北向南,一路飞奔。驿道两旁是广阔的田野,本该播种希望的田野间,此时早已杂草丛生、荒芜不堪。
骑在前面马上的赵郝忽然放慢了速度,当马停下后,拽动着缰绳,将马头掉转过来。
头戴青铜面具那人停在了赵郝近前。
两匹马,两个人,都是四目相对。
赵郝骑在马上拱手道:“此地…离邯郸…城已…远,你我…就此别…过吧!”
“……”
赵郝看着沉默的面具人,一只眼中闪现一丝杀气,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冷笑道:“姓吕的…以为…手里…有个…嬴异人,就能…等到秦…军破城…之日。哈哈…哈哈!殊不…知,不用…等到秦军…破城之…日,便是…他吕…不韦和嬴…异人的…死期…先至。哈哈…哈哈!”
“……”
面具人骑在马上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胯下马抖动了一下脖子,似乎不耐烦地抬起前蹄,在地面上踏了几下。
赵郝脸上的笑容一收,右手更是握紧了剑柄,目露寒光道:“放…心,我赵郝…好歹…也是赵国…亲贵,自然…言而有…信。从今…往后,我赵郝…便隐迹…民间,安享…田园之乐…去了。我只是…想不明…白,姓吕…的教…你冒充…赵国的前…太子,哦,也就…是当今…赵国…大王…的哥哥,与我…一起出了…城,却又…将那个…赵悝…留在…邯郸…城中,他姓…吕的…究竟安得…什么心?再说…了,那个…赵悝如…今已是…半疯…半傻,留他…还有何…用?早知…如此,本…大人又何必…大费…周折,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面具人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手心上掂了掂,猛地向赵郝甩了过去。
对面的赵郝伸出双手去接,两只手仍被那布袋砸的下坠了一下。
“记住吕公子对你说过的话。”青铜面具中幽幽然飘出一句,虽是语气低沉,听起来却是字字千钧、落地有声。
赵郝将布袋放在马背上,解开后从里面掏出一个金饼子来,不假思索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却忘记了嘴里早已一颗牙也没有,眼看着嘴角淌出了血,仅剩的一只眼睛喷溅出痛苦的泪水。
“对…我赵郝…来说,这么…点儿金子又…何足挂…齿。咱们…何不交个…朋友,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富贵嘛!你若与…我交下…朋友,我赵…郝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金子…比那…个姓吕的…多百倍!”
“……”
微风起,一片落叶从赵郝头顶飘过。
布袋进入了赵郝的怀中。
赵郝手握剑柄,盯着那透着一股寒气的青铜面具,又看了看那人腰间的青铜剑,于无声中犹豫片刻后,一拱手:“回去…告诉姓…吕的,我…赵郝与…他后会…有期!”接着拽动缰绳、掉转马头,向南而去…
看着骑在马上的赵郝渐渐远离了视线,头戴青铜面具那人翻身下马,解下腰间的青铜剑,将身上的外衣脱下,里面又是一层外衣…
接着,那人将双手放在脑后,用力之下,面具竟被渐渐掰开,待面具解下,里面显露出狗盗的面容。
面具和脱下的外衣被装入一个布包裹中。
狗盗将披散的头发结成发髻,四下张望一番后再次上马,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
夕阳西下,晚霞映天。
黄河渡口。
在雪域高原滴滴融化、潺潺汇流,进而奔涌咆哮的黄河水,在此处显得出奇的平缓和安静。也许,在经历了人生的大风大浪、跌宕起伏后,外表的平缓和安静下,隐含着更加深沉的思索,隐藏着更加凶险的暗流。或许,在人生的某些阶段,咆哮彰显着无知,愤怒彰显着浅薄,激荡而起预示着接下来的低谷,不可一世预示着接下来的酸楚。某一个时刻,才会突然意识到,不显露的聪明才能接近智慧,平淡无奇的背后才有世外高人。世间所有的狂妄、傲慢、鄙夷、贪婪,都终将以一种草席裹尸般的结局而惨淡收场。世间所有的坚忍、大度、博知、谦逊,都将在曲折婉转、无法预知,且教人在痛苦无助的被动成长中破茧而出后,才逐渐显现出其神奇的轨迹。
善恶交替反转的过程中,恶的呈现其“好”的一面,是告诉你什么样的即使再“好”也会一朝覆灭,且那看起来的、众口一词的“好”并不是真的好;善的呈现其“不好”的一面,是告诉你仅有一个善良的“善”还远远不够,若要善有所成,那么你的“善”只能是一种只为天地所知的大善之善,而绝非凡夫俗子都能一望而知、不善之人也能随意模仿的妇人之仁、优柔造作的小善之善。
黄河边的滩涂上,搭着几间四面通风、顶可见日的草棚。
几个相貌丑陋、身材不一的大汉在草棚外点起一堆火来,上面熏烤着一条被剥去皮毛、掏去脏腑的野狗。
草棚下,隐藏着几具船工的尸体。
一辆马车拖着摇晃的车轴匆忙而来…
吕家老小上船之后才知道上了贼船。
当一个独眼龙船长用狞笑的目光注视着吕老爷子并拔出剑来之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用其赢弱的身躯挡在了前面…
一个年轻的婆娘怀抱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从船舱里冲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叫喊道:“吕文,你个天杀的,你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吃口饭都能把你噎死的,你若是死了,我和泽儿就跳进黄河给你看!”
突然,扮演独眼龙船长的赵郝的脑袋被一支从黄河南岸射来的箭击穿,随着赵郝的落水,另外几个大汉竟纷纷跳入河中,在浑浊的河水中一边厮打着,一边撕扯着赵郝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