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原君,前些日子我家婆娘还给您亲手做了一双鞋,说是您穿上不合脚…”
“好啊!给老夫穿小鞋的就是你,哦不,就是你家该死的婆娘,还不快滚?!”
“我滚,我滚,平原君,上次那双鞋吧,是趁您睡觉的时候量的您的脚丫子,穿着是紧了些,若是多穿一穿,准能合您的脚…”
“老夫不缺你一双臭鞋!滚!”
“那双鞋子可是您穿臭的…”
一只鞋子隔着马车的车厢飞了出来,一声“滚”字响彻天际,沿着城门两侧飘荡而去…
一排“萤火虫”消失在黑暗之中。
守门军官凭着强大的忍耐力,将赵胜的一只鞋子捧过头顶,待赵胜现身后,又毕恭毕敬地屈身向前,对有一次给平原君穿鞋的机会表达了一本正经、二话不说、三生有幸的激动之情。
鞋穿好了。
赵胜踩在那军官的后背上,向城门方向张望了片刻,双脚落地后,那军官背对着赵胜蹲在地上,扭转身躯,分别抓起赵胜的两个脚脖子放在肩膀上,一边用袖子在赵胜的脚底板上用力擦拭一番,一边说道:“平原君踩在小人的背上,只怕是脏了平原君的脚。”顿觉心旷神怡、两脚发轻的赵胜在那军官的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在这里干了多久了?叫什么名字?好好干!有前途!老夫今日又发现了一个人才!赵国就需要你这样老实听话、肯为国出力的人!改日老夫一定在大王面前举荐一下,啊!赵国不会亏待你滴!”
那军官很可能是在看守城门的岗位上怀才不遇、压抑的久了,为了抓住这个千载难逢、失不再来的机会,这才放下自尊、抛弃自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出此下策。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赵胜的一双脚热泪盈眶,进而痛哭流涕,眼泪和鼻涕滴滴答答落满了赵胜的脚面。
对于上面没有人、背后没大树、身后没靠山的人来说,要想出人头地、实现抱负,简直比登天还难。在人生的万米跑道上,时而有挂着云梯的直升机自头顶呼啸盘旋,时而有放着嗨曲的跑车从身边轰鸣而过,有坐在八抬大轿里呼呼大睡的,有骑驴看唱本、照本宣科、装模作样、摇头晃脑的,再不济的,也能挤上一辆驴车,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人挤人的跑道上好不热闹。
那些无驴可骑也蹭不上驴车的人,但凡咬咬牙、跺跺脚,出卖一点自己的灵魂或灵魂的包裹物,也就身轻如燕的离地而起、高飞而去,渐渐远离了留在地面上的鸡,成了一只会飞的可以冒充凤凰的鸡。对于一只飞不起来的鸡而言,飞不起来,并不是翅膀不够大或不够硬,而是肚子里包裹了太多不忍舍弃的、一文不值的灵魂。
灵魂,时常成为人飞向成功的累赘。
在一些人面前抛弃灵魂、放下尊严,在另一些人面前鄙视灵魂、找回尊严,只要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后面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找到了一种成功的感觉。这种意义上的所谓成功,必须放在人头攒动的地方才能显现出来,否则其看似强大、实则脆弱的成功的意义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凡是必须在人多的地方显示并验证其成功的成功,都是彼此制造存在感的转瞬即逝的成功,都是脆弱的、依赖性极强的、离开了观众就表演不下去的成功,都不能称其为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对于人群中每一个独立的个体而言,其是否成功的核心意义在于,这个个体相对于自身的过往来说,心智是否更加成熟,头脑是否更加充盈,内心是否更加强大,眼界是否更加开阔,胸怀是否更加宽广,脚步是否更加稳健,面对强者没有畏惧和猥琐,面对弱者没有藐视和麻木,面对顺境不再自夸和浮躁而持有一颗敬畏之心,面对逆境不再抱怨和愤懑而秉持一股进取之力,与世上一切不公达成和解并从中汲取能量,在坦然面对世界的同时坦然面对自己,努力做一个更好的自己,然后用更好的自己影响和造就更多愿意付出努力的更好的人,一起让世上的真善美在与假恶丑的相持相生中保持不竭的生机和动能。
悲哀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将成功定义为凌驾于他人之上,并保持对更多人的绝对的优越感。这种被群体性误导的成功把人与人之间原本纯朴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瞬息万变,变得尔虞我诈、貌合神离,变得你死我活、有我没你。
捧起一双臭脚,就有了让更多人捧起自己臭脚的可能性,看起来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这件事情衍生出另外两个现实问题,一个是你捧得上还是捧不上,另一个是有没有人让你捧。
在令无数人抬头仰望、趋之若鹜的一双臭脚面前,将灵魂变成一地鸡屎,是展开翅膀离开鸡笼,站在高处一展歌喉、一鸣惊人的前提。
“好了好了,老夫向来说话算话,啊~!老夫记住你了,把心放在肚子里,日后大王给你升了官,别忘了是老夫举荐的就是了。”
那军官激动地已是脑门撞地、头破血流。只不知,他的自报家门是否真的顺着赵胜那曲折蜿蜒的耳蜗震动了耳膜,进而进到了脑子里。
赵胜打着哈欠、茫然四顾,咦?大半夜的,我到这儿来干啥来着?
前方恍惚显现廉颇的身影。
赵胜走到廉颇身后,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老将军,老将军…”赵胜用布巾捂着鼻子呼唤了几声,却见廉颇如断线的木偶般闭着眼睛站在那里,鼻息间微微传来鼾声。
那军官在赵胜身旁指了指马车上的陈政。
“哎呀!我说吕老弟,有什么事可以跟哥哥说嘛!就算哥哥做不了主,哥哥在大王面前替老弟说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嘛!你说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嘛!”
陈政摇晃着下了马车,刚要开口,忽见楼昌出现在赵胜身后,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道:“这不是明摆着嘛!吕公子将廉老将军灌多了蒙骗至此,不就是想在秦军到来之前跑回老家嘛!哈哈哈哈!”
赵胜吓了一跳,猛一回头:“这不是楼大人嘛,你这是…?”
“平原君,吕公子不愧是聪明人。我看他是料定了在秦军围城之日,大王必会斩杀那位秦国的质子,以泄心头之恨。到那时,吕公子再想逃出大王的手掌心,呵呵,可就为时已晚了。”
赵胜瞬间将楼昌为何出现在此地抛在了脑后,上前抓住陈政的手腕,拽向自己的马车:“吕老弟不能跟哥哥不辞而别啊!走,去我的府上,自今日起,吕老弟就住在我的府里,咱们有福同…,哦不,咱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陈政笑道:“平原君,我可以不走,我也没打算走,可我那一家老小总可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