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廉颇显得异常激动:“近些日子以来,我赵国军中时常有人不是莫名其妙地被抓起来,就是被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杀掉,这些人都是我赵国征战多年的将士,抵御秦国人可离不开他们啊,大王!如今,我赵国军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更有甚者,许多钻营取巧的小人以罗织罪名、构陷他人为能事,媚上欺下,残害良善,如此下去,我们靠什么战胜秦国啊,大王!”
“不要激动!”赵丹面带微笑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只见他背起手来绕着沙盘走了几圈,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盯着廉颇:“老将军为了赵国可谓劳苦功高,让老将军去城外袭扰秦军,本王着实放心不下。老将军留在本王身边,本王才能高枕无…,哦不,本王才能心里踏实啊!”
“大王!”廉颇拱手望着赵丹。
赵丹一挥袖子:“老将军只管留在城中,有老将军在城中,不但是本王,我赵国的军民都会心里踏实啊!至于老将军方才提到的那件事情嘛,本王自会有所理会。”
“大…!”廉颇看起来已是心急如焚。
乐乘对着廉颇道:“廉老将军,赵国越是在危急的时候,越是需要这大殿之外都是能让大王放心的人。若是有什么心怀不轨、包藏祸心的人隐藏在赵国,等到他们打开城门放秦国人进来的时候,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赵丹扭脸瞪了乐乘一眼,可从感觉上似乎对刚才乐乘所说的话含有几分肯定的意思。
乐乘的感应也异常敏锐,眼前这位大王虽然看似表露出制止自己在此时此刻说话的态度,可是在这个制止的态度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略带鼓励的意思在里面。也就是说,大王给自己在接下来还留着堵住廉颇的一句话的机会和空间。
“大王高瞻远瞩、未雨绸缪,考虑的是赵国的万世基业,又岂是眼下与秦国…”
赵丹呵斥道:“不要说了!你想说的这些,难道廉老将军不知道吗?!”接着语气一变:“本王最信任的人此刻就在这大殿之内。赵国的万世基业扛在本王的肩上,这份辛苦又有几人能够体会?!你们要多体谅本王的苦衷,为本王分忧才是。今日在这大殿里所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传出去。否则,又不知要有多少人在外面说本王的风言风语。唉!外面的很多话,你们听不到,可早已经灌满了本王的耳朵。本王每每想起先王临终时的嘱托,都不得不做出一些外面人不理解本王的事情来。”赵丹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缓缓走到廉颇面前,轻轻拍了拍廉颇肩膀上的尘土:“本王的苦衷,又有几人能知,几人能知啊!”
“来人!”赵丹突然呼喊一声。
殿门展开一道缝隙,钻进一个弯腰的侍者。
“用本王的马车,将廉老将军送回府上。此外,将宫中的好酒赐与老将军二十坛,哦不,三十坛。哈哈哈哈!本王听说,当初老将军从长平前线刚刚回来之时,府门前是门可罗雀。真是岂有此理!本王一向倚重的廉老将军,岂能教人轻视如此。放出话去,这城里的人有谁去过老将军府上,本王也许记不得,可谁没有去过,本王可是要一个一个记住他们的名字。哈哈哈哈!三十坛不够那就五十坛,定要老将军开怀畅饮!”
……
接下来的几天,廉颇所居住的那破旧小院儿的门前,可谓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本来,自从坊间传闻廉颇再次得到大王的垂青,即将手持虎符、重掌兵权后,这门里门外就已是人流不断、穿梭如织。现如今听说大王要给来过这里和没来过这里的人登记造册、对号入座,来过的可能除了一肚子酒之外啥也得不到,关键的关键是没来过的除了损失一肚子酒,可能接下来想喝酒的机会都要等到下辈子去了,那还不争先恐后、蜂拥而至等什么?非要等大王哪天一高兴在自己的名字上面画个叉吗?!
当一个人的价值与其他人的利益产生或多或少的瓜葛的时候,那这个人的家门口就会聚集起或多或少的人来。可能很多时候,或者说任何时候,人本身并没有价值可言,有没有价值关键在于还有另外一只手如点石成金般赋予这个人的价值,这个价值的核心之处在于,它能与多少人的利益联系在一起,能够成为多少人价值体系的一部分。产蜜的花不用担心没有蜜蜂,臭气熏天的茅坑从来不缺苍蝇。一个人对于他人而言有无价值,有多少价值,有能够维系多长时间的价值,蜜蜂和苍蝇远在天边就早已洞悉一切。即使曾经熟识、经年不见的一个人,偶一见面,人家竟对你不理不睬,甚或视而不见,乃至嗤之以鼻,那都只是因为人家敏锐的嗅觉当中,早已嗅到了你的身上没有人家需要的气味而已。但凡你身上有他们需要的香味儿和臭味儿,那你即使想躲也躲不了,就算想逃也逃不掉。别人看不起你的时候很容易,斜着眼睛走过去,装没看见就是了;你想拒绝别人的时候却很难,因为你不给人家榨干你的价值的机会,就很可能与天下人为敌。
大王派来的侍者每日天不亮上班、夜半三更下班,上班地点就在廉颇的家门外。也不用干别的,就是站在门外说一声:里面请。外加一句:慢走不送、欢迎再来。
被大王高高捧起却又赋闲在家的廉颇,索性借酒消愁,甭管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朋好友,还是压根儿就不认识的远房亲戚,一律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在赵国喝酒还真没怕过谁。
可怜了几窝前不久在廉颇家门外的墙缝以及树下安营扎寨的蚂蚁。走在外面的,免不得被纷至沓来的人群用脚踩死,躲在窝里的,免不得在滚滚车轮的震动中捂着耳朵、生不如死。
一切生灵都生的伟大,却未必能死得其所。
这世上的渺小和卑微从来不是自己对自己的定义。脑子里存在这个概念的任何物种,以及其中的任何个体,都难以逃脱自己给自己施加的魔咒。眼睛里随时随地在窥探着、扫描着、换算着别人的价值,充斥着其所谓的渺小和卑微的人,无时无处不在显露渺小,不在显露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