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卿轻哂道：“您每日做的，不就是把人往地狱里拉么？”

春娘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啊，你说得是，我这辈子，就是打现在开始，只做扶危济困，救助孤弱的事，也是到死不得好超生，你也不用点评我每日里做的是什么了。”

素卿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动了活动脖子，转过头来，看着春娘，轻轻一笑道：“少害一个， 便算是救下一个了，不是么？”

春娘脸上一红，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教训我了。往后，我把小莲托付给你了，你好生待她，我呢，再有新姑娘来时，我也都比着你的例，去待她们，你看成么？”

素卿心知，春娘不可能做得到她所说的话，却也不说破，只道一声：“果如您之所言，也是后来的姑娘们的福气了。春妈妈，趁现在，小莲不在屋里，您同我讲一讲，当她初是怎么出生的，成么？”

春娘叹了口气，道：“说这些做什么，我连小莲都不曾说过。”

素卿笑道：“您与她不曾说过，那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再过二年，她年纪渐大，早晚也是要告诉她的，难道说，到那个时候，您还让我带着她，回来问您么？再说了，出去之后，总不能就这么‘小莲’、‘小莲’的叫一辈子吧，她总是要有个姓的。”

春娘低着头，轻阖了阖眼眸，道：“就随姑娘你的姓吧。”

素卿苦笑一声，道：“我这个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

春娘低着头，问道：“老君后裔，怎么会不光彩呢？”

素卿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如今，也是罪人之女，我这李，却不是人家那圣贤明达的李了。”

春娘抬起头来，望着素卿道：“姑娘何出此言？”

素卿轻笑一声，道：“这还用问么？我是怎么到的这红香楼里，您难道不知道么？我父亲他……算了，我也不说这些破事儿了，还是说说小莲吧。”

春娘轻轻地抿了抿嘴，道：“我也不知道小莲她该姓什么了。”

素卿道：“那便该随您的姓。”

春娘望着素卿，一脸不解。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么？小莲是您生下来，养到这么大的，怎么就不该随您的姓呢？”

说罢，素卿同样是一脸不解地望着春娘。

春娘叹道：“自古都是跟着爹的姓，怎么能让小莲随我的姓呢？”

素卿歪着头，望着春娘，道：“那方才，怎么还要让小莲跟我姓李呢？”

春娘面色胀得通红地道：“当初……小莲也有可能是姓李……”

素卿似乎可以想到，春娘为什么对于小莲的出生，那样的忌讳、不肯说了。

素卿拉着春娘的手，道：“自古，人们也不是天然就随了爹的姓，更多的是，随了养活他的那个人的姓。爹是入赘了的，就随娘的姓，随娘改嫁了的，便随后爹的姓。还有那些奴婢们，随了主人的姓。您生了小莲，也养活了小莲十几年，固然小莲在这里，过得有些狼狈，您却也是尽了全力了。小莲随您的姓，才是理所当然啊。”

春娘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姑娘说得是，只是你们到了外面，一处住着，像一家人似的，却又不是一个姓，让左右邻居看了，难免不好。”

素卿笑道：“这个，我却也想过，我的意思是这个样，您看可不可行，出去之后，便让小莲同小二两个人完婚。完婚之后，我们盘下个店面开个绣楼，让小二当个老板，外面的一应大小事，都叫她跑去，我同玉墨两个人，便做针线上的活儿。我的活，固然是差了些，不过玉墨好啊，我就给打打下手，然后，再招几个绣娘来。至于小莲么，不用问，她就是老板娘了。”

春娘赞叹道：“难得，你为她们，想到这么多。”

素卿微微一笑，道：“也不算是太多吧。帮他们，却也是帮了我自己了，不然的话，您又怎么肯让我这样干干净净地离开红香楼呢？”

春娘面上一红，道：“是我这辈子，做恶太多了。还好有你。”

素卿只继续追问道：“您还没告诉我，小莲，到底姓什么呢。”

“姓倒是个好姓，可惜命不好。我姓花。”

得到了春娘的答案，素卿笑道：“花莲，倒是个好名字。您给她取的名字，很好听。”

春娘的脸上，越发地红了，却又红着脸，向素卿讲了自己当初的来历。

素卿早看出，春娘与寻常鸨母不同，却不知道她也是前朝将官之女。

只是，那时，她的父亲，被前朝的皇帝冤枉，打入天牢，连累她到了红香楼。等到改朝换代的时候，她却已经从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成了红香楼的鸨母。

素卿听了这些，心里不免有些落寞，却还是强忍耐着心酸，道：“临了，再求您一件事儿，给后面姑娘们，预备些好些的灯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