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地记得,楚三公主在说起那人的样子时,眉眼一直是含笑的。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他鼻尖上一颗不起眼的小痣。
观察的这样仔细,该是偷偷瞧过了多少次呀?
真正见到他时,她却还是忍不住看呆了。
他简直比楚三公主描绘的还要俊俏。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风神俊朗的人呢?
那个在梦境中出现了无数次的人,终于第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长岐见过三公主。”
她努力镇定着不让自己失了礼:
“免礼平身。”
她心里越发欢喜起来。
一定是上天垂怜,让她在受过那么多苦楚之后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来。
楚三公主在宫外的时间比在宫里多很多,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戴着那张神奇的面具在宫里生活。
她曾无数次幻想着,若是这面具能永远不摘下来多好。
可是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楚三公主。
而她,也在那一天在这世上消失了。
自此之后,她就是一个透明人,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在这世上生活。
好在能陪着他的时间还是很多的,慢慢的,她竟然发现他的心里其实也有她。
面上他虽然对自己恭敬而又疏离,可她却发现背地里,他总拿眼睛偷偷看自己。
她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是真正的楚三公主。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只是彼此从没透露过心意罢了。
于是她心里开始纠结起来,一方面,她希望他能对自己表露心意,她想亲耳听到他说心悦于她。
可另一方面,她又不想。
因为她知道,即便他告诉了自己。成全的也只是楚三公主。
她永远都只是楚三公主的一个影子。
等到时机成熟,她这个影子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到时候楚三公主会怎么对自己?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世上,她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她会怎么对自己显而易见……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自此她每日里生活得如履薄冰,生怕下一刻自己就成了没用的废物。
她开始盼着楚三公主不再出现。
或者,她哪一天在外面出了事才好。
然而,她真的出事了。
她要被嫁去遥远的涂凤国。
她慌了,因为她知道,一旦嫁去涂凤国,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萧哥哥了。
于是她赶忙传信,让楚三公主回宫来。
好在楚三公主比她还不愿意。
她说不要担心,这事成不了。
这之后,他便又消失了。再出现时,已是在涂凤国的京城。
但有了楚三公主这句话,她也就不担心了。
楚三公主的本事她还是知道的。
明面上她替楚三公主坐镇宫中,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
暗地里楚三公主却以桃夭的身份掌握了不少江湖势力。
凭借着这些江湖上的势力她把朝廷中众多官员握在了手中。
这些事她虽然从未对她讲过,但她知道楚三公主是个有本事的人,甚至在谋划着一件大事。
只要她说不用担心,那这事一定成不了。
即便她真的坐上了前往涂凤国的銮驾。
好在这一路护送的人是他。
这时候的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将心思都表现在脸上,而是深深藏了起来。
她知道他家里遭逢了变故。
一场败仗,让初出茅庐的他备受打击。
父亲死了,皇帝震怒,萧家在南楚的地位一落千丈,他这个昔日的天之骄子也不得不低下了头做人。
她心里心疼不已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慰他。
那夜,他喝醉了酒,一个人溜进了她的房间。
她佯装害怕的将自己缩在锦被里心里却是极欢喜的。
她想着他要是对自己做什么她也认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在她两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
淡淡的酒香从他身上扑鼻而来,她觉得自己醉了。
“长岐哥哥……”
她颤抖着轻轻叫了一声。
萧长岐痴迷的看着她这张脸。
“静涵,不要嫁……”
他似是花费了毕生的力气,才将这几个字轻轻吐了出来。
那声音极小,她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心脏闷雷一般跳动起来,她多想立即答应下来,多想跟着他自此之后天涯海角再不回来。
可是她不敢呀,因为她知道他心里的人并不是她。
他看上的只是自己这张脸。
“唉……我说什么傻话?”
他自嘲的笑了笑。
“臣惊扰了公主罪该万死,公主就当今日从没见过臣吧。”
说完,他便如风一般离开了。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是空气里残留的酒香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单独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他每日都会亲自守在自己的銮驾之前。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无比后悔,那日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可是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她知道他心里怀着仇恨。
她也知道,此次来涂凤国他的目的并不单纯。
可是她不知道,他将用怎样的手段来阻止这场和亲。
一旦和亲,南楚和涂凤两国就不会再起战事,他想要报仇,也就没有机会了。
或者是刺杀?
这里可是涂凤国!
听说那打败了他的人叫做王小豆,就生活在京城里,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而且还是南楚摄政王的女人。
这就更麻烦了。
国公府本就守卫森严,再加上她是摄政王心尖上的女人,一定会有许多人暗中保护。
贸然出手,他一定会有危险。
她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还没等她想出一个好的对策来,真正的楚三公主便回来了。
她说的什么意思?自己是不是就要没用了?要被一脚踹开?
以后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若果真离开了皇宫,没有公主的这层身份她还怎么接近他?
他还会再多看她一眼吗?
更何况,公主真的会放她远走高飞吗?
她倚着门框,颓唐的滑坐在地。
后背一阵阵发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
王小豆一回到国公府,便倒头大睡。
也不知秦明对国公府的人说了什么,谁也没有因为王小豆的夜不归宿而感到疑惑?
更没有人询问她昨天究竟去了哪里。
等她天昏地暗的睡了一天一夜之后。
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晨睁开了眼睛。
“啊……好舒服。”
王小豆满足的伸了伸懒腰,守在床边的春喜听到床里面的动静,一骨碌坐了起来。
床幔被拉开,一张喜庆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小姐,您醒啦?”
春喜的声音又脆又亮,早就候在外面的香梅、香兰听到这暗号推门而入。
王小豆懒懒的坐起身由着她们给自己更衣梳洗打扮。
不过一盏茶时间,她便由里到外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起来。
“今日看着天色还早,那俩小家伙。又要输给我了。”
王小豆想着先去给老夫人行礼,昨天她没有回府来,也不知道老夫人会不会趁机找事儿。
春喜确是笑着道:
“姑娘别忙,今日倒不用去老夫人那里了,咱们直接去夫人院里便可。”
“哦?这是怎么说的?”
王小豆有些诧异,那老夫人虽然不喜欢他们,却在折磨他们这件事上乐此不彼。
哪怕看着他们心里厌烦,也让他们晨昏定省一日不落。
“您忘啦,老爷吩咐过日后不用再去老夫人院里请安啦!”
王小豆这才回过神,不过出去了一日竟把这茬给忘了。
“这几天府里人可还安分?”
春喜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因此,压低了声音趴在王小豆耳边:
“那位被老爷禁了足,说是让待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养病,就连文夫人都不能来探视了。”
王小豆倒是大吃了一惊,以往念着那三年的情分王康德对她一向宽和,这次怎么发落起来了?
“要奴婢说国老爷还是疼您,肯定是见着那位这些日子不安分就敲打一二。”
“就该这样,娘亲跟爹爹都不是个不能容人的,她若安分些好好过日子也就罢了,偏偏总是不省心,还总想在老夫人那里挑唆。”
“不过看着也不像是个有城府的,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王小豆倒是不甚在意,反而是纳闷起老夫人的反应来:
“老夫人竟然允了?”
“可不是?这里面呀,还有一件您不知道的事呢。”
春喜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念秋姐姐就差点栽在这上头了,头上那道口子,现在恐怕都还疼呢,脸上也被打了一巴掌,真真是委屈。”
“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
王小豆当即怒了:
“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敢动她的人,找死不是?
莫非她离开的时候文氏那里拿那件嫁衣做文章了?
还真是被王小豆猜中了,春喜一五一十地将那日的情形说了出来。
“好在玉荣机灵,知道跑去找夫人,刚好老爷也在,这才没让念秋姐姐吃了更多苦头。”
“念秋姐姐也是个硬骨头,听老夫人院里的喜鹊说,那日念秋姐姐硬是不肯承认自己与人苟且,将脊背挺得笔直。”
“哪怕被打了也不肯往您身上泼一脸脏水。”
“那位可被她气得不轻呢!”
即便如此,王小豆的脸色也没好看多少。
“哼,如此看来,发落的倒是轻了。”
“老夫人肯应允,想必爹爹也花了不少功夫。”
“是呀,等人走后国公爷在屋子里跟老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只不过国公爷吩咐不准上前来,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春喜帮着王小豆理了理衣襟,主仆二人,这才一前一后的走出门来。
“先不急着去母亲院里,我们去看看念秋。”
“是。”
春喜料定主子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去看看念秋的伤势,倒也不意外。
因着受伤,李三娘便指了玉荣在念秋身边照顾。
春喜在门外拍了拍门,没过一会儿,玉荣便小跑着来开门。
“小姐?”
见是王小豆,玉荣不由吃了一惊,赶忙跪地行礼。
王小豆伸手将人托住,硬是没让人跪了下去。
“说了多少次?咱们主仆不兴这些虚礼。念秋呢?她的伤势如何了?”
念秋也已经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看见是王小豆忙疾走了几步上前来:
“主子,您怎么到这里来啦?该是奴婢去给您请安才是。”
昨天王小豆回来就睡了,李三娘吩咐不准任何人打扰,她也没敢上前去。
今日原想着王小豆爱睡懒觉,不敢去的那么早,又犹豫着自己这副样子,怕惹得主子伤心,这一耽搁王小豆就来了。
王小豆一眼就看到了她头上的伤,脸颊虽已消了肿,却还是有一个淡淡的手印。
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念秋心里咯噔一跳,忙出声安慰道:
“主子千万别担心,奴婢这就是一点小伤,看着吓人罢了。”
王小豆眼睛胀得发酸,若不是自己偷跑出去没能及时给念秋撑腰,她也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是我对你不住,原本咱们商量好的事,我却没能及时赶过来。”
“嗨,主子说的什么话?您把玉荣留在奴婢身边就比什么都管用。这丫头机灵的很呢,有国公爷给奴婢撑腰,您看这事儿解决的比咱们预料中的还要好呢。”
这倒是真的,她还是没想到,这一次能直接将文氏禁足。
看来爹爹对这个女人也是失望透了。
想必娘亲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罢了罢了……你好好歇着吧!回头我亲自调配些生肌膏给你,喜事将近,可别留了疤才好。”
听王小豆提到喜事,念秋脸上随即染上了红晕。
她听说自己受了伤,竟然巴巴的赶来瞧了呢,多让人难为情。
“玉荣,仔细照看着念秋姑娘,若有什么要用的直接去库房去取,不用知会我。”
玉荣听了忙答应下来,心里也更是对念秋高看了一眼。
她们这些做三等丫鬟的,平日里只能做一些扫洒的粗活,连主子身边都是不能近的。
主子自那日问了她们的名字之后便再也没跟她们说过一句话。
平日里都是念秋姐姐或者院子里的四香她们指派她们这些三等丫头,她们不能近身伺候主子,却是要伺候这些二等丫头的。
说不上伺候,但只要是上头指派下来的活计,不管什么她们都得做。
平日里给四香她们做做鞋袜也是常事。
原本她们这样的,既没背景又没什么拿手的活计,能出头怕是很难。
她本也是个随意而安的性子,主子交待的事好好做就成了,也不想冒尖出头。
哪知这次被指派了这个差事,自己竟然在主子面前露了脸,以后她更得好好当差才是。
“奴婢遵命!”
心下稍喜,玉荣忙应了下来。
“对了,这事你办的好,回头念秋从我私库里取二两银子来,算是赏钱。”
念秋忙应了下来,抬头看玉荣,竟是直接傻了眼。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念秋知道她是个乖巧懂事的,见她发愣忙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她。
“多……多谢小姐!”
玉荣许是从未得过奖赏,喜的忙又跪了下来。
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得了赏便高兴的什么似的。
王小豆心下唏嘘,声音更柔和了些:
“地上凉,快起来吧,日后好好当差,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奴婢谢小姐赏赐!”
玉荣这才道谢起身,激动的眼眶都红了。
她们这样的三等丫头,月银才不过五十文,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是小事,问题是主子赏的,那是多大的脸面?
她在小姐妹们面前又能扬眉吐气了。
想到这里,眉眼越发欢喜起来。
王小豆这才离开念秋这里去给李三娘请安。
自己贸然跑出去,也不知道李三娘该怎么担心。
如此想着,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待离得那院子近了,脚步便越发慢了下来。
春喜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胆怯的样子,不由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