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六年,阔别了中原十几年的苏武终于回到了长安。望着长安城那熟悉的北城门,苏武的心里感慨万分,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离开时的那一抹回望,就让自己流连草原十几年。皇帝刘弗陵和大将军霍光等文武大臣,很早的就聚集在了这里,望着身穿汉臣使节,手持汉庭符节的苏武,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苏武走的时候还没有刘弗陵呢,可如今物是人非,原本应该站在自己面前的汉武帝刘彻离开了人世,这新皇帝刘弗陵的面容,也让苏武的心里犯嘀咕!
“典属国,您辛苦了。”刘弗陵等不到上朝时再做封赏了,当即便给了苏武荣饶。之后还和苏武一起带着祭品去武帝园庙,一同祭拜了连匈奴人都敬畏的汉武帝。
沿途之中,长安城的百姓虽然也是热烈,但苏武的心里总感觉这一切都变了。长安城的主道还是如从前一般,只要站在这里,就能望见两个南北相隔百里的城门。众人一路南下,天子刘弗陵想在昆明池宴请苏武等人,所以一到昆明池边时,便询问道:“典属国,这里比之北海,如何?”
苏武一愣,抬头望了眼昆明池,有些尴尬的回道:“这里...不错,但和北海相比,那真是如同萤火之虫,比之天雷引的地火了。”
“相差这么大啊,那比之东海呢?”刘弗陵听东边来的道士说着东海之大,一望无际,心里也琢磨着有时间得去一下。苏武虽然也没去过东海,但听匈奴的老人说过东海和北海的区别,随即认识到,北海不及东海:“陛下,北海有边东海无边。但北海之水可饮之,东海不可。”
“你这么说朕就知道了,上船吧。”刘弗陵扶着苏武上了船,一同入湖中痛饮。
这一路大司马大将军都没有开口,只是微笑面对。但苏武清楚的很,自己能够从草原活着回来,基本就是这位看似低调,但手握帝国最高权力的霍光了。
座位的排序也很有意思,丞相田千秋竟然坐在了第三个位置,霍光是排在田千秋前面的。至于上官桀和桑弘羊,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现,但没有表现就是表现。
“典属国,您回来稍微晚了一些,要不然车骑将军也会在的。”刘弗陵最信任的人是霍光,但也同样的信任金日磾。
“陛下,您说的应该是匈奴王子金日磾吧?”苏武见刘弗陵点头认同,便继续说道:“匈奴王子金日磾在草原上也是个风云人物,不管是南匈奴还是北匈奴,包括西域的国王们,也当其是英雄。也就是被咱们给收服了,要不然当了匈奴单于,会是极为可怕的人。”
“世事难预料,要不是匈奴内乱,朕想召你回来也没有机会。先喝点酒吧,估计中原的酒,许久没喝了吧?”刘弗陵亲自给苏武倒上了酒水,苏武随口一喝,就尝出了味道:“陛下,这种酒水,臣在北海喝过?”
“喝过?如何喝过?”刘弗陵深知在酒水上,中原还是只跟南匈奴人交易的,并且还得到了南匈奴人的承诺,不和北匈奴人交易。
这是桑弘羊想出来的计谋。以前部分南北匈奴的时候,匈奴人是急切渴望得到中原酒水的。因为草原寒冷,水源不够充足,又是常年的游牧,粮食少得可怜,过冬一旦柴火不够,那就只能用酒水来取暖了。正所谓打仗可以不打,但酒水必须喝,要不然会被冻死。桑弘羊想出这样的计谋,无非是要在酒水上分化南北匈奴,让南匈奴永远的靠近自己,至于北匈奴,朋友的敌人当然是敌人,至少现在是。
可在苏武的嘴里,刘弗陵不懂为何这种只供给南匈奴的酒水,北匈奴竟然也有。
“陛下,当初这酒水还是李陵将军给臣的,说是西域那边的中原假酒。”苏武提起了李陵,连霍光的眉角都动了一下。皇帝刘弗陵更是一声叹气:“哎...没有人会不犯错的,父皇也是一样。可是当初那种情景,就算是我,也会做和父皇一样的事情。”
苏武不是皇族,更不是统治者,对此还是深感疑惑:“陛下,臣和李陵将军这些年相敬如宾,对其也是了解一二。李陵将军和李广利不同,一个是无奈,一个是战败。李广利已经被丁灵王卫律砍了脑袋,这死不足惜。但李陵...臣斗胆向陛下请求一次,给李陵将军一个机会。”
“典属国,机会就摆在那里,李陵将军要是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朕也不强迫,这就是最大的机会了。”刘弗陵不愿意在李陵的事情上多费口舌,便给了霍光一个眼神,霍光明白心意,谈起了别的事情:“典属国,中原这些年,变化大吗?”
“大将军,南边臣不知道,但就这长安城,确实大。”苏武刚说完,霍光就哦了一声。
霍光之所以哦,就是因为汉武帝这些年把钱都用在了北伐上,长安城的变化并不大。而苏武这种硬汉如今竟然奉承自己,霍光的心里,是不爽的。
但霍光是误会了,苏武这种被软禁了十几年的人,只是心里觉得物是人非了而已。并不是奉承,这点霍光是看错了。
昆明池被清扫的只剩湖中的一座大的船只,看惯了一望无际的苏武,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喜欢在湖水中,能看得到风景的长安城。酒席吃完后,刘弗陵本想召苏武去未央宫接受其他的封赏,但苏武却想着先回家看看,毕竟十几年快二十年了,自己可是当年写过留别妻的人,这种执着,应该是有回报的。
刘弗陵和霍光相视一眼,二人都没有说什么,饭局就这么结束了。
身为皇帝的刘弗陵和身为大司马大将军的霍光之所以不想说话,正是因为此时苏武的中原老婆,已经早早的改嫁了。并且在始元元年的时候,便因病去世。
“诸位,朕先回宫准备准备,有什么事,明日上早朝再说吧。”刘弗陵先行离去,霍光也不久留,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
上官桀和桑弘羊都不喜欢这种感觉,毕竟连句话都插不上,这跟自己的身份不符。外加上陇西集团在背后不断的施压,让上官桀开始认为自己若是长时间搞不定大事,那么自己可能就要被抛弃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上官桀一路尾随霍光到霍府,可霍光却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早早的就坐在了霍府的门口,等着一个拐角后,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早就有了准备,一个匆忙惊慌,二人一见面,霍光就率先开口了:“上官氏已经是皇后了,你莫要做更多的事情。要不然,你们上官家就是第二个陈家,你的女儿不是陈阿娇,你最好想清楚一些,亲家。”
一个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满脸严肃。一个刚刚过了拐角,整个人都还是琢磨事的。上官桀本就不如霍光,能混到顾命大臣的原因,也多是因为当年的那场救助武帝刘彻的行动。上官桀深知自己已经被霍光和陇西集团两方控制了,如果再不摆脱,自己在历史中的记载,将永远困于霍光之下。
“你还知道咱们是亲家就行了。”上官桀放出一言后,便扭头而去。心里也在嘀咕自己这个亲家怎么如此的厉害,自己该如何对付?
其实这就是人性的误区,有两点可以确定。一方面这上官桀就是李广利般的人物,看不透自己的能力所在,认为只要是个功劳,自己就可以抢过来。第二个方面就是头脑混乱,属于那种自己必须顶峰的人,一旦到了机会,自己当皇帝都可以。
心胸狭隘又身居高位,碰上的还是霍光这样的能人,上官桀的心态,当然从当年的小心眼变成了如今的变态之状。只是霍光看出来了不说,而上官桀压根就看不出来。
也就是两年前,始元四年的时候,上官桀就想把自己儿子上官安的女儿嫁个皇帝刘弗陵,来当皇后。本想得到亲家霍光的支持,却最终被霍光狠狠的数落了一顿。之后虽然是通过鄂邑长公主和其情夫乐成侯的奴隶,成了皇后。可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因为家人成为皇亲国戚而提升多少,反倒是让皇帝刘弗陵多了几分警惕。
上官桀仔细思考过,认为这绝对是霍光的原因,趁机问皇后对霍光的看法,一介还未长大的女子,哪里会对一个胸有城府,又不愿意拉其关系的中年男人有什么好看法?
所以上官桀对于霍光的恨意是越发严重了,只是天子刘弗陵对于霍光的认可足够信任,让上官桀越来越狠,越来越狠,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上官桀是愤怒的,而苏武则是悲伤的。自己回来的消息明明已经传遍了长安城,连具体归来的时间都清清楚楚。但当苏武站在自己府上的大门口时,却只见自己的儿子苏元在。
“元儿!”苏武已经变了模样,即便是一身汉服,也不由的让苏元震撼了一下:“父亲?”
“当时是我,你母亲呢?”苏武看到苏元的第一眼,就能感觉得出来有异样:“改嫁了吗?”
苏元点了点头,苏武瞬间失去了进门的动力:“不管如何,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我苏武了,你让你母亲出来一下吧,快二十年了,得找个机会见见。”
苏元摇了摇头,也是悲伤的回道:“父亲,母亲已经去世了。”
忽的一声,嘈杂的街道仿佛失去了声音一样,苏武幻想过所有的相逢,以及带着自己在匈奴的女人和自己的原配相认的事。可如今人死了,什么都没了,什么也都没必要了。
时间一长,这对许久未见面的父子还是进入了许久没有人在的府上。一切的一切都没怎么变,但物是人非的感觉,苏武比任何人都清楚。当苏武看到了屋里的留别妻后,才张开了此时已经沙哑的口:“你母亲,看过这些没?”
“父亲,看过。”苏元的回答让苏武稍加了一丝安慰。但随即又问道:“看过之后,有什么反应吗?”
苏元不说假话,声音低沉的回道:“并无反应,只是连连叹气而已。”
“知道了,为父知道了。”苏武默不作声的开始打扫起了自己的房子,还让苏元去长安城的北门,接自己在匈奴的老婆孩子回来。苏元心不情愿,可也无可奈何,只能点了点头后出发了。
长安城发生的这一切,都没有阻止即将到来的盐铁会议。始元初年和二年的那些关于酒水官营的事情,已经扩大到盐铁以及更多的事情上。只是盐铁为国之命脉,所以被霍光称之为盐铁会议。
这次会意在未央宫的前殿举行,也让许多从未进过未央宫的商人,得到了进入未央宫的机会。双方就官营和私营之上举行了建议,霍光为主持人,刘弗陵坐在大殿之上,细细的看着每一个人的脸色变化。
入宫的商人都是霍光精挑细选的,把名单里的人也和刘弗陵一一介绍了一番。刘弗陵知道这些人都是正直之人,也是敢说话的人,一定能顶的过官员的权威,把一些该让私营来做的事情,官方少插手。
最开始的便是酒水的事情,官员的话很简单,就是官营和私营其实都可以。但私营的问题在于万一不控制,那么就等于失去了管理,各忙各的,不利于税收等。还举出了例子,说当年匈奴人能够拿到那么多的生铁,正是官员的管理不力,导致生铁流落到草原上。
这种知我批评的方式,可让霍光惊了一跳:“自己管理不行就怪商人,这等官员就该撤职。”
霍光突然插了一句,就是要告诉商人有自己在,大声的说便可,不要有估计。
商人面对利益的时候,就算是霍光不说话,也能奋起对峙:“这位官员说的毫无道理,本来就是我们能做的事情,你们偏偏瞎指挥。这幸好只是酒水,要是药水或者医药的东西,你们觉得这里不行那里不行,是会死人的。”
双方你来我往,都在是否需要官方管理的方面进行角逐。按照官方的意思,既然管理和不管理你们都是这么做事的,那就管理好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有官员保护,岂不更好?
商人的意思就是大家都知道管理和不管理,业务都是这么做的。国家有律法,出了事再找官府便可,为何没事也要官府插手?再者说了,这么多年的管理,官商勾结作乱市场的事情已经比比皆是,如今市面上的任何一种酒水,过了半百的老人都会说大不如从前,这就是官营的问题所在。
“你们的意思,就是官员有时候闲着,没事找事,把一些很好的产品,最终变成了坏品,对吗?”霍光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商人在理了。
“回大将军,就是这样的。虽然说不上是坏品,但每个产品有每个产品的专业人员,官府的人未必都懂,却要事事掺和。”商人这次来之前也都见过霍光,甚至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便拿出这些年官员巧取豪夺的证据来。有了这样的助力,商人便什么都不怕了。
官员们也能看得出来,这霍光是铁了心的要和商人们联手,把酒水官营的事情给变成市场开放的私营竞争。
官员们想得没错,霍光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想到还不够,霍光可不仅仅是对酒水官营的事情有所反感,更是对盐铁绝对官营的事情,也有一定的认识。如今至少二十年必须是发展经济的时候,这些所谓的盐铁酒水,只要是需要就可以官营,只要是不需要就开放,其实是要按照当下的社会环境来看待的,根本就没必要进行着一场争论。
只是啊,霍光自己其实也进入到了误区,如今的争论已经不是经济争论,而是政治争论。且看这双方的站队,同样是文官的上官桀和桑弘羊,竟然站在了霍光的另一边。也就是说,只要是霍光支持的,上官桀和桑弘羊就要反对。
霍光是越说越起劲,商人们也很愿意继续说下去。于是上官桀和桑弘羊相视一眼,示意该说话了。
“陛下,还有商人们,老臣早些年就是拉拢商人入政的人,你们都应该知道老臣是谁吧?”桑弘羊何许人也,商人们哪里会不知道。汉帝国的商业得以全面性的进步,桑弘羊功不可没。所以很多没有分清楚政治派系的商人,频频向桑弘羊问好:“桑大人,我们都认识你,你是我们的恩人啊。”
桑弘羊听到后心里乐开了花,但嘴上还是很严肃了:“这是哪里的话,你们老老实实的做商业,官府帮其管理,你们认真研究产品和商路,各安其职的这些年,已经有了足够的表现了。今日你们突然进宫说要拜托官员的管理,老臣心里惭愧啊,当年就不应该让那些商人从政。”
桑弘羊老了成精,此时竟然哭出了声,搞得霍光皱着眉头,差点撸袖子打人:“御史大夫,今日是商议,并不是哭感情,既然已经开了议事,就一定是除了不可拖延的问题,不要一味的将情面,要讲道理。”
商人的反应飞快,很快的便搞清楚了霍光和桑弘羊是对立的。所以皆不开口,都在等皇帝开口,看看向着谁。
前殿之上没了话语,此时上官桀申请不要让纯商人都参与,也要加一些世间大儒,就是那种看透人性,活的通透的儒生来。并且还得有名气,能够影响一些事情。
刘弗陵觉得这么做也是对的,便扭头看了眼霍光:“大将军,你认为如何呢?”
“陛下,臣认为可行,这等大事当然要慎之又慎。”霍光回答完后,商人们面面相觑,深知霍光在皇帝刘弗陵心中的地位了。
刘弗陵散朝后,让商人们在未央宫外住了起来,也让霍光下令挑选世间大儒入宫,好好的参与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内乱’。
未央宫乱,长安城也是一样,因为未央宫的乱,也乱成了一团!
一位少年此时站在未央宫外,望着这座自己印象中是住过的地方,久久不能忘怀。
砰的一声,少年手上的碗里多了一串钱,可把少年高兴坏了:“谢谢,谢谢,真的谢谢。”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废太子刘据的孙子刘病已。当年废太子即便不是真的早饭,也在世人中有了造反的事实。所以废太子战死,其孩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其子刘进的因为连坐被抓,且被杀害。只是当年刘病已还太小,进了牢狱后又幸得武帝刘彻最后幡然醒悟,没有对长安城里的牢狱之人进行屠杀,才多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