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之年是刘彻最为伤心的几年,二年太子刘据说是造反,可刘彻事后连调查都未调查,便断定了刘据的造反就是谎言。罪魁祸首是江充,是必须要杀的人。但此时的江充,在短短的数年间便把朝廷内外给整顿完毕,巍巍老矣的刘彻,也越发的明白自己的世代终于结束了。可即便如此,刘彻还是认为自己是英雄,只是这迟暮的时候,必须要好看一些!
身边没了韩嫣,刘彻仔细想来,助手也不是一个都没有。当年霍去病北伐归来的时候,还带着个匈奴王子金日磾。再加上不显山不漏水的霍光,应该可以保自己晚年之路。
“霍光,你当年随霍去病来长安,是怎么想的?”刘彻如今最思念的人还是霍去病,太子刘彻虽然是骨肉至亲,可造反等一系列的事情,也让刘彻心灰意冷,甚至刘据当真不适合当皇帝。
霍光的低调可不是普通的低调,而是那种任谁都无法看透的低调。霍光这些年不偏不向,连卫氏也不曾依靠,全凭自己一身的能耐:“陛下,您是不是应该去看看皇后了。”
霍光踹人心肺的能力绝对首屈一指,深知江充必死。但若是此时冒出头来,让江充给盯上了,那么这个混蛋在临死前来个同归于尽,自己可承受不住。只是刘彻刚刚因为太子刘据造反的时候而下了策书,收回了皇后的玺绶,自己此时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皇后有教导不严的责任,皇后玺绶收回,也是情理之中。”刘彻眼睛扑朔迷离,卫青的儿子被赐死,亲家公孙父子也离开了人世,如今皇后卫子夫的太子刘据依然就义了,卫家的外戚天下,此时只剩霍光一人。刘彻老谋深算不假,可长时间的老谋深算,让刘彻不会认任何有损智商的事,错了也不会认:“卫氏完了,但你霍光还在。”
这种带有一丝威胁的话,根本不可能让霍光认:“陛下,纵观太子有千错万错,皇后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应该最清楚。如今皇后容颜已老,李夫人正直青春,换个皇后也是咱大汉帝国脸面的事,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只是...陛下,还是去看看皇后吧。”
收回玺绶并不代表皇后就完了,陈阿娇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至于刘彻的想法,卫子夫也想了个明白,只是玺绶就放在自己面前,这般收回,也不就是说自己这辈子,是有始无终吗?
卫青在元封五年便已经离开人世了,霍光若隐若离,卫子夫身为皇后远在深宫之中,已经没了任何的反抗能力。所以在霍光劝告刘彻来看看皇后的时候,卫子夫却主动开了口:“走,去甘泉宫。”
卫子夫多少年没有变得身形,还是如入宫时那般娇小。只是多年来寻念思忆,当初草民时的那身合体衣裳,早就在这些年独自跳舞时,跳的破败不堪了。但卫子夫就是不想身穿皇后服饰离开着从未喜欢过的未央宫。所以思来想去,变了个路线:“先去长门宫吧,那里有一些东西,我得拿走。”
如今太子刘据身死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未央宫,服侍了一辈子卫子夫的宫女们,当然知道这次离开,就是一去不复返了:“皇后,奴家跟您走。”
这是一个入宫并没有太久的良家女子,也在青史中没得姓名。只是入宫前的种种担忧,在遇到卫子夫后全然消散了。也是为数不多能看出卫子夫这个皇后,自始至终都不会用本宫来说话,仅仅是我的称呼,就可以让身边的任何人都为之拼命。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接二连三的宫女跪地而求,已然是想让这椒房殿,彻底的成为别人的地方。
“别了,我们卫家从平民出世,如今也有名留青史的人物,据儿已死,我也不变苟活。你们跟我的时间有长的,也有短的,但生平能遇见便是缘分,这高墙之内并不让人幸福,这些年我的俸禄还有大半在的,你们拿去,跟所有椒房殿的男男女女分了吧,过了今日子时,这皇后之位才算是过去,现在趁着我还有些权力,你们早日出宫,寻觅幸福去吧。”卫子夫有多善良,近身的侍女最知道。后宫这些年有多么稳定,也全屏卫子夫多年的人品。当年韩嫣看上了永巷的宫女,也是卫子夫一手撮合的,刘彻也是同意的。但世事难预料啊,如今自身难保,这些老女人跟了自己一辈子,难道要老死宫中吗?这些年轻的女人虽然刚入得宫,但还是好些出去吧。
“皇后!”整个椒房殿,宫女们其其下跪,感恩卫子夫的心意。
“事情有始有终,今日我卫子夫也威风一回,来人,给本宫备马,本宫要自己去转转。”卫子夫第一次用了本宫之命,还是如此境遇下。
宫女们知道今日是分别的日子了,也不用虚伪的劝告,好聚好散,卫子夫这一辈子,也算是女人的顶点,值了!
寻觅之下,只有一匹老马肯被驯服,被带到了椒房殿里:“皇后,只有这匹马跟被我们拉出来。”
卫子夫此时正望着皇后的玺绶出神,突闻一声马儿的叫声,瞬间有种熟悉的感觉:“玉斑?”
没错,此马正是卫青当年直捣龙城的玉斑马,巍巍老矣的样子,还是没有让卫子夫看错。可是老马已经眼神不好了,卫子夫面容憔悴,根本就让玉斑无法认得。
“皇后,这老马本来烈的很,我们开始也分了点心里。可不知如何的时候,突然它就认了。”宫女们刚说完,卫子夫便走了过来,眼眶湿润,心中充满了惆怅:“玉斑,还认得我吗?”
不带有一丝老时的声音,玉斑当然认得,连忙激动的起来。
卫子夫要上马,宫女们做好了准备要抬卫子夫上马。只是突然间,玉斑四腿跪了下来,竟然主动的让卫子夫上马。
即便是没有打过仗的宫中女人也知道,老马一旦跪下,就很难再站起来了。所以卫子夫上了马后,要不是宫女们玩命的抬起来,玉斑可能就此殒了性命。
骑上玉斑的卫子夫,仿佛找到了当年弟弟卫青的风范,一席皇后服饰加身,戴上了属于皇后,但从未佩戴过的佩剑。再次的深深凝望了这椒房殿,以及椒房殿里的新老朋友的们,只是淡淡的一笑,预示着一切便要结束了。
卫子夫压根就不知道路线该怎么走,也没有告诉玉斑该怎么走。但玉斑就是知道,仿佛是当年大雾中寻觅龙城一样,一路无阻的来到了长门宫。
长门宫是有守卫的,可这里是废皇后陈阿娇的地方,陈阿娇有去世这么多年了,门口不仅没有守卫不说,整个长门宫的大门,都快废掉了。
这里面究竟还有没有人可想而知,卫子夫也不愿意理会这些事情,径直的推门而入,身着皇后服饰,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这是卫子夫第一次进得来长门宫,当皇后后,不止一次的被疯了一般的陈阿娇挡在了门外,所以风景之下,尽是悲凉。堂堂皇后,最后落得这种下场,自己的椒房殿,也终究难逃这般吧?
让卫子夫没想到的是,在这长门宫里,竟然还有几个巍巍老矣的太监和宫女在。都是老人了,眼尖的很,一眼就看出了卫子夫身穿的是皇后的服饰,不由的惊讶了一番:“是...卫皇后吗?”
落寞之时还不肯离去的人,都会受到尊重,卫子夫自然更不例外:“是,我是卫子夫。”
“皇后驾到,有失远迎,请见谅。”老太监和老宫女跪下后,被卫子夫一个一个的抬了起来:“子时过后,我卫子夫就不是皇后了。”
长门宫自陈阿娇死后,变成了禁地一样,别说达官贵人了,连同百姓都不会往这里多走一步。老太监和老宫女早就如同世外高人一样,和外加断了联系,哪里知道这些年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太子死了?”太子刘据是何等善良,任谁都知道,如今竟然以造反之罪被杀,这天子刘彻的行径,当真到了真假不分的地步了。
“嗯,只是陛下心里对巫蛊愤恨难平,便以造反的名义了。你们快去椒房殿领取最后的钱财吧,都这把年纪,莫要冷冰冰的离去。”卫子夫相劝之下,老太监和老宫女还是不为所动:“皇后,我们是从小在胶东国看着阿娇长大的,您也说了,都这把年纪了,就不折腾了。”
卫子夫这辈子最好的行为,就是身居皇后之位,从不为难人。见眼下老太监和老宫女们长安此地,也算是有始有终:“好,请诸位老人,予我卫子夫最后心愿吧。”
卫子夫最后的心愿,就是把皇后的服饰还给陈阿娇。自己当年和陈阿娇斗嘴于甘泉宫后,陈阿娇是穿着自己那身平民之服回来的。可这么多年了,陈阿娇也不曾主动开口还过,遥想陈阿娇的高傲,临死前也不会身穿那身平民之服离开。
果然,那身平明之服完好的保存在了长信宫里,老宫女知道地方,带着卫子夫前来寻拿的时候,还跟卫子夫讲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卫子夫从未想过要从谁的手里抢夺什么,在得知陈阿娇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尽显母仪天下的气势,连连劝告所有人,卫子夫是个好人。并且在离世的时候,没敢穿这身当年讨厌的平民之服,就是希望今生今世的有朝一日,能让天子刘彻知道,自己也是可以母仪天下的。
卫子夫也算完全的释然了,这个陈阿娇生性虽然霸道无理,可毕竟是刘彻看上过的女人,是可以留的青史的:“到了吗?”
“到了,就是这里。”长门宫不小,可这里就跟未央宫里的永巷一样隐蔽,推开门口,自己的平民之服恰好就摆在面前。
这是卫子夫当年穿过的衣服,但也是众多衣服中的一件而已。当皇后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人生中最后的时光还能遇见,当属有始有终:“麻烦诸位,帮我卫子夫换上吧。”
这些老宫女当年就是这么帮陈阿娇换服饰的,很清楚皇后之服如何打开,如何遮盖好。几人一同动手,几秒钟不到的时候,皇后之服便被换下,一席白色内服的卫子夫,赫然的换上了自己的平民之服。
“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挺合身的。”已是夜晚时分,房屋里常年没点灯,卫子夫除了声音外,一娉一笑,都像极了当年的陈阿娇。
老宫女们眼泪淋淋,是为卫子夫流的,更是为陈阿娇流的!
“放好这皇后之服吧,它属于我卫子夫,也属于陈阿娇。”卫子夫在阴暗之下,再次的凝望了一会这伴随着自己几十年的皇后之服,最后得以宽慰,怀着笑容而去。
此时玉斑老早就在院内跪等了,卫子夫刚一上马,玉斑便知道这也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之路,赫然怒喝一声,仿佛在千万军中从地上奋起一般,再无需他们帮助扶持。
身穿平民之服的卫子夫骑马而出,直奔甘泉宫而去。而坐在马车里的刘彻,在霍光的陪同之下,赫然踏入了长安城。
一个马车从北门踏入,低调的入城。另一个老马,被一名平明之服的老妇,骑马出城,就在长安城北门的城门之内,擦肩而过。若是谁早一步晚一步,都可看清楚对方在这里。可偏偏一同踏入那城门的阴暗处,便错过了一生中,最后的一面。
骑马出城后的卫子夫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不回头,一路奔着甘泉宫而去。至于刘彻,自然也不可能意思感觉都没有,在马车里浑身如同触电了一般,难受的说不出来话。
“停车,停车。”刘彻奋力说出来的话,霍光生怕刘彻后悔了:“陛下,已经入长安了,再有半个时辰,便可见到皇后。”
突然,刘彻那杀人般的眼睛怒视着霍光,吓得霍光赶忙让车夫停车。刘彻在停车后,不知为何犯了恶心,连连呕吐于城墙上。有些士兵赶来劝告,但都被霍光给赶走了:“我是光禄大夫霍光,你们快些离开,别给自己找事。”
吐完了的刘彻,脸色苍白异常,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城门口,已是夜晚时分了,望着远处那若隐若现的骑马者,不由的生起了不好的预感:“霍光,快,陪朕回宫。”
霍光亲自架马车,算是一路狂奔的回到了未央宫。谁都没有下马,直接驾车来到了椒房殿,正看着太监和宫女们,陆陆续续的背着包袱,离开了这里。
“谁让你们走的?”刘彻心惊之下,发出了怒吼,吓得太监和宫女连连下跪。
“告诉朕,是谁让你们走的?”刘彻慌了神,嘴边抓起了一个老太监,吓得老太监立马尿了裤子:“陛下,是...是卫皇后给了我们盘缠,让我们离开的。”
“胡闹。”刘彻气的冲进了椒房殿,满哪寻找都不见卫子夫的身影。正宫之上,只有一个皇后玺绶默默的放在那里,就好像卫子夫从未来过着这里一样。
此时霍光匆匆赶了进来,已经在殿外把所有的事情搞清楚了:“陛下,老宫女们说,卫皇后去了长门宫。”
“长门宫?”刘彻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长门宫是哪里:“子夫去那里做什么?”
这时候诡异的很,不仅是刘彻有些反应过来,连同霍光也是一样:“陛下,去长门宫看看吧。”
“走。”刘彻扭头间,赫然已把皇后玺绶给拿到了手里,心里想着卫子夫哪里有错,错的是自己,管教太子刘据的事情,其实应该是自己这个当父皇的来做的。
在走出椒房殿后,刘彻看着满脸惶恐的老太监和老宫女,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挽留的:“诸位老人,谢谢你们在宫中贡献了一辈子,朕会让们老有所终的,走吧。”
刘彻走后,老太监和老宫女还停在椒房殿外,久久没敢移动!
刘彻可不管别的,上了马车后又突感不妥,遂而让霍去病快些驾车,一路奔袭到了长门宫。
老太监和老宫女刚刚收拾完杂草,正像往日一样坐在宫内望着天空的月亮,甚至明日清晨来袭的时候,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汉帝国都会迎来一场大动荡。
“你们谁感到卫皇后了?”刘彻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让老太监和老宫女一同忘了神:“您是?”
“朕是刘彻,卫皇后在哪里?”刘彻自报家门,吓得老太监和老宫女们立马跪了下来:“陛下。”
“快,朕的卫皇后呢?”刘彻当真等不及了,见老人们还在颤抖着,立马入了行宫内,看到了皇后的服饰,摆在了宫内最显眼的地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