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虞戈仍跪在地上,双手拱于胸前,一双干净的眼睛也不住的瞥向她。
他穿着深色官袍,衣服宽松,并不合身。
虽有鱼纹修饰边边角角,可样式与材质都太过普通,在金殿内宛若一个异类。
两道目光短暂的接触,刹那一瞬,便如触电一般互相弹开。
长达半年的分离,跨越帝国南北将近万里路的阻隔,只为了这一眼。
纵有青玉案白毫笔,也不能绘出虞戈复杂的心境。
“虞知县所言甚是,应按铁律法办,只是…”茳杳一点一点抽回目光,微微颔首,继续说:“眼下的确正直非常之事,虞知县此是迫于无奈,为陛下查明真相,故而出次下册。
左相也言之有理,杳儿不知应如何评价,还请陛下定夺。”
李天恩一声冷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番话看起来没毛病,实际上已经在故意偏袒虞戈了。茳杳毕竟姓茳,又甚得女帝宠爱,她肯定是要向着自家人说话。
虞戈不是保王一派,但如果李珏被无罪释放,便相当于保王派输了,严重有损茳氏本就不多的皇家尊严,更助长了李氏的气焰。
届时,用一句大不敬的话来讲,以后这天下真就改姓李了。
沉默须臾,女帝点了点头,说:“惩罚之事先放在一边,此事过后,所有功过一并处理。
虞卿,你说李珏已经在公堂上认罪,那便拿出供词,说出你审案的经过。”
“是…”虞戈伸手入怀摸索,突然顿了顿,暗中瞥了一眼李珏,这才缓缓抽出卷成纸筒的供词。
“回陛下,这便是供词,上面有李珏的手印,当时城东衙门上百号公差,都亲眼目睹了李珏认罪。”虞戈一手高举着纸筒,其表面用一根红线捆着,又扭头看向李珏,说:“李珏公子,你可有异议!”
“我…”李珏仍在伸手捂着嘴巴,他半边脸高高鼓起,肿的不成人样。
可不等他开口反驳,虞戈便打断他的话,抢先一步,将夜审李珏的所有细节,尽数公开。
因为他出身酒肆老板的缘故,平日里不乏一些说书先生上门,借地讲故事赚个吆喝钱。因此,他也多少沾了点熏陶,叙述的绘声绘色。
不说妙语连珠,却市侩人情味极浓,尤其是说起扮鬼吓缑布笠那段,更是让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但等谜题逐渐揭晓,又不由让人体会到其中趣味,更加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最后,云迷雾锁的真相被一层一层剥开,一众文臣方才唏嘘感慨,暗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儿。
不少武将却是听的直咂吧嘴,有些意犹未尽,觉得少了一碟花生米与一壶好酒,便少了几分滋味。
不久之后,整个案件的经过已尽数公开。可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当虞戈说起用仿制的失物来迫使李珏认罪时,女帝的脸色骤然一变,已然不悦。
右相张博人的眉头皱的更重了,他两手交叉向下搭着,神色拘谨,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
左相李承恩表面无事,内心却暗骂李珏愚蠢。
他也没有想到,原本想给茳氏皇族以及一众保王派老臣一个下马威,闹到这个地步,却成了一块黏在自己掌心的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