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面一番话都说得清楚,林皆醉仔细一想,那日里说岳李二人在钟情崖上的乃是蓝小关,而蓝小关对原昭感情颇深,倘若原昭说一句“岳少堡主三娘子在钟情崖上。”蓝小关必定信以为真。而岳李二人第一次中伏,大约是因着褚辰砂的药物原因,这些都还可解。但李三娘那句“不知怎么便跳下去了”,却是实在奇怪。他便又问了一句,“你不知怎么就跳下去了?”
李三娘自己也闹不明白,道“我若错付一句,便教天打雷劈。那时我听你们说话,也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总管,你晓得我的性子,难道就不分辩?可那时不知怎的,心里只一个念头,便是往下跳。待到从寒潭里出来,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只得一路逃走。”但她终是忍不住补了一句,“但这祸怎么闯的,我真不知道。”
林皆醉不再开口,凝神思量着李三娘这一番话。到了这个时候,李三娘自是没必要撒谎。他思量着李三娘、岳海灯、原昭、乃至于褚辰砂、杨守,当日钟情崖上发生的一切,后来他再上钟情崖发现的一切。终于他抬起了头,“我知道了。”
李三娘一喜,随即便听林皆醉道“我要去长生堡。”
李三娘大惊,“你去长生堡?”
“对,我需得向岳堡主说清一切。”
长生堡中,岳鸣独坐于书房之内。
他的桌上放着两张细小的信纸,这是自江北疾速传来的飞鸽传书,其中一张已经展开,上面的字迹打着颤,其中一行尤其显眼。
“胡先生中毒身死。”
岳鸣坐在他那张太师椅上,想老三没了啊。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当年结义的五人,竟只剩下他一个了。
在很多年前,他们五个还年轻,并没有在江湖上闯下偌大的声名,有一日里在玉京城喝酒,听到说书人讲一部大书,说是有七名少年英杰,意气相投,义结金兰,在京师中闯出名号,人称“京华七少”,何等的威风了得。
那时胡绝还叫知飞,就道“这部书说得倒是真事,若换在京城里,这书可是不敢说的。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这七个人都是难得的人物,老大后来做了丞相,权势最大;老二做了将军;老三是一国军师样的人物,玉京第一杀手邢猎就是他教出来的;老四也是一代名将;老五死得最早,可论到打仗,天下没人是他的敌手;老六做了中书令;老七封爵清远侯,北疆的玉帅江澄就是他儿子。”
知飞的武功在五人中不算最高,可论到这些逸闻见识,另四个都不及他,林青锋年轻好奇,便问道“这七人这般了得,后来又怎样了呢?”
知飞撇一撇嘴道“分成两伙,自相残杀了呗,不然老五那般天才,怎的早死。”
柳然便笑道“我们兄弟,定不会如此。”
知飞笑道“这是自然,这些人也没了多少年了。说起来有意思,最后没的那个,倒是他们中的老大。”他这话是顺口而出,原意是指七人中老大年纪最长,反而活得最长的意思,倒影射上岳鸣了。岳鸣哈哈大笑,“咱们兄弟,将来定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
众人轰然大笑,齐齐干了一碗酒。
这番情景,已经许久未入岳鸣脑海之中,可现下不知为何竟忽然想起,清晰的宛若昨日一般,而胡三绝的那一句话,更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最后没的那个,倒是他们中的老大。”
“最后没的那个,倒是他们中的老大。”
“最后没的那个,倒是他们中的老大。”
他心口忽地一阵剧痛,多年前的酒后无心之言,到得今日,竟然一语成谶。
岳鸣这一辈子,经过无数次的艰难险阻,他打败过江湖上大大小小不知多少门派,也对上过天之涯这般强劲难缠的对手,他没怕过谁来,即使一时失利,也未曾如何在乎。他寻思着,就再怎样,他身边总有他的兄弟,怕得谁来?
然而一个个的,他的兄弟们,都走了。而他年轻时的那段岁月,也终究一起走了,死了。
宋玉死于江湖仇杀,林青锋殉情身死,柳然背叛,到得最后,连一直隐居世外的胡三绝终也未曾躲过江湖风雨。而胡三绝是为什么死的?这一封信上尚不曾写得清晰,然而胡三绝既然陪同岳海灯一路外出,大约便要着落道岳海灯身上。想到这里,岳鸣竟迁怒于自己独子,他看向第二张卷成筒状的信纸,纸背上隐约显出血点的痕迹。
他拆开,仔仔细细读了一遍。随后仿佛未曾看清一般,又读了一遍。
这一封信便是胡三绝的绝笔信,虽然尚未写完,然而对于当时发生一切,已经交代的十分清楚明白。故而云海风处据点之人亦是一同呈上。
岳鸣把那封信颠颠倒倒地拿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他完全明白了信上的意思,可他又疑心自己没有看懂,他想老三在写什么呢?他已经死了,怎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呢?
长生堡书房前的守卫,忽然看到书房的门打开了,素来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长生堡主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沾了血的信纸。
他问道“你识字幺?给我读一读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