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之拿起汤匙在猪肚汤里轻轻搅拌了几下，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大半夜带着猪肚汤进宫，却被凌月冷脸拒绝的屈辱，到底还是一口没喝，只淡淡道：“楚令则是当今南楚皇后所出的嫡子，自是有骄矜自傲的本钱。” 论起对南楚皇室的恨意，陆凝之只会比陆寒更甚百倍千倍，但他也更明白，楚令则这一趟必定有去无回。 既然楚令则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自然也就无谓再忍他这最后几日，也好能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听到这话，陆寒颇有些不屑道：“只不过是个继后所出的嫡子，有什么可尊贵的。” 当初还是皇子的楚皇为了争取到大夏的支持，亲自前往京城求娶了宁安公主，但宁安公主嫁去南楚没多久，就因为‘水土不服’病逝。 楚皇为了彰显自己对宁安公主的情深义重，不仅丧仪办的格外隆重，更是数年没有续娶正妃，待登基为帝之后，才迎娶了当今的皇后。 当今的南楚皇后是南楚最大的世家祁氏嫡女，入主中宫之时才过及笄之龄，比楚皇小了整整十岁，可见楚皇迟迟不续弦并不是因为跟发妻伉俪情深，而是跟祁氏一族早就有了约定，在等这位尊贵的世家嫡女长大。 虽然给了楚家女至高无上的皇后尊位，但在这之后，楚皇也并没有任由楚氏一族独大，而是另选了数位其他世家以及权臣之女入宫为妃，完全能够制衡住皇后家族的势力，以至于这三皇子楚令则虽然是唯一的嫡子，但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受封为太子之位，为的就是能始终维持住朝中的平衡。 可见楚皇心机深沉，思虑长远。 与陆寒的气愤不同，陆凝之因为对楚令则有了更彻底的认识，反而格外云淡风轻，“这楚令则的确有几分楚皇的聪明，奈何资质有限，注定成不了大事，哪怕没有本公子，他也注定无法如愿坐上太子之位。” 若真把这样的蠢货当成对手，那他还真是要格外鄙视自己了。 直觉告诉他，如今更该让他时刻保持警惕的是凌月。 虽然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这种直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见陆凝之露出这般神色，陆寒就知道他又在筹谋新的计划，有些担忧地出言劝道：“公子，您累了一天，还是早点上，床歇着吧，再这般劳心伤神，万一加重风寒可就麻烦了。” 跟其他任何人都不同，陆寒是真心疼惜陆凝之，比着南楚统一中原的大业，他更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够平安无虞。 或许是病中之人格外敏感些，陆寒的关心反而勾起了陆凝之心底最深处的凄凉，他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勾起几分冰凉的笑意，“无妨，若连这点病症都撑不住，我此刻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怎么会有命坐在这里。” 听到这话，陆寒就知道陆凝之又想起了小时候所受的磋磨，暗暗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沮丧地小声道：“公子，那些事都过去了，您就不要多想了。” “不是我要多想。” 休息这一会儿，陆凝之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他站起身来，默然继续道：“而是怎么都忘不掉。” 很小的时候，在陆凝之还不知道自己是楚皇的私生子之前，他只是陆氏一族无数个身份低微的庶子之一。 世家大族向来最重嫡子，哪怕陆凝之生母的身份并不算太卑微，却也改变不了他是庶子的事实，这样的境况，在她母亲香消玉殒之后，更是雪上加霜，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 好在无论饮食起居上如何被克扣怠慢，但陆家的子孙都有同等入学塾读书的权利。 陆凝之天资聪颖，见解独到，又肯刻苦用功，是难得一见的良才，很快就在先生的称颂下，引得了其父亲，陆家家主陆崇山的重视，决定把他交给陆夫人亲自教养。 陆夫人自己是生有嫡子的，如何愿意看着一个庶子生生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头。 可若她拒绝抚养陆凝之，一则失了当家主母的气度，二则陆凝之会被其他没儿子的贵妾要去抚养，反而更添了别人的势力。 几番斟酌，只能先把陆凝之养在膝下，再随便寻个什么隐晦的法子，让人悄无声息死掉就是了。 在陆夫人的授意下，派来照顾陆凝之的嬷嬷多番怠慢，甚至晚上悄悄把他房间的窗户打开，在这样的磋磨下，陆凝之自然三天两头得风寒。 可陆凝之不敢不遂了陆夫人的意，否则对方一定会再想别的法子来暗害他，到时候只会更加防不胜防。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楚皇安插在京城的人就找到了陆崇山。 也不知道楚皇许了陆崇山什么好处，竟然让他忍下了被人戴绿帽子的耻辱，欢欢喜喜地跟陆凝之说了这一切。 甚至还以游历为名，几次跋山涉水得秘密把他送去南楚跟楚皇见面。 陆崇山给没给陆夫人说实话，陆凝之不得而知，但从那之后，陆夫人对陆凝之的态度跟之前却是有了天壤之别。 无论饮食起居还是习文骑射，一应待遇都跟嫡子完全一样，甚至改了族谱将陆凝之归到自己名下。 如此，虽然人人都知道陆凝之是庶出，却也有了嫡子的名分。 兼之他学识出众，远胜于各大世家嫡子，这才渐渐有了天下第一才子的盛名，之后更是入了凌月的眼。 可无论眼下如何风光得意，那些年所受的磋磨算计，都是永远无法磨灭的。 陆寒明白陆凝之的性子，知道这个时候再劝什么也起不了作用，只能默默退了出去，吩咐小厨房做几道陆凝之喜欢吃的菜送过来。 在陆凝之和陆寒说话的时候，在小厨房忙活了一下午的凌月也回到了勤政殿中。 原本定了要去皇后的凤栖宫用膳，但一番折腾下来，已是过了时辰，便也作罢，只让宫人随意准备了几道清爽的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