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老实话，阿秋其实不应该对唐重这个态度。 唐重身处此景此景之下，什么样的反应，什么样的表情，说难听点，都不关她的事，跟她无关。 但是阿秋就是觉得心中不平。 因为唐重并不知道内情，而阿秋和楚管家都是非常清楚的。 她知道唐重为什么会扯起那样一张虚伪的脸，唐重以前偶尔也跟她抱怨过，说父亲太绝情，说不见自己就真不见，连个声都听不到。 每一次阿秋都忍住了没敢跟唐重说。 换做是刚被赶出来的那会儿，她还敢告诉唐重。 可后面王大的遭遇和赵风雷的下场，让阿秋真不敢跟唐重讲明实情。 她知道唐重的性格照以前已经是截然不同，从前的他温厚敦和，属于是被人打了右脸，还要伸出左脸叫人打的那种蠢货。 她不能说更喜欢那时候的唐重，但很显然她更加不喜欢现在的唐重。 她总是觉得，现在的唐重和过去的唐重，就像是两个极端一样。 一个极端的懦弱，一个极端的霸道。 只要是惹了他，他就高低要报复回去才成。 所以，如果让他知道真相，让他知道当初害他进监狱，陷害他的是张氏，他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事情。 好在他平时还算随和，阿秋也就一直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不告诉唐重了。 为了保护唐重，唐老爷真是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唐重上学的时候，阿秋偶尔会回府里看望唐老爷。唐老爷经常问起唐重的现状，被病魔折磨到形同枯槁的唐老爷，也只有在这时候，脸上才会难得的露出微笑，紧皱的眉头才会舒展开来。 这一切，唐重都不知道。 所以阿秋觉得不平，觉得唐重太过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唐老爷付出了很多去保护他。而他却在老爷死的这天，脸上露出了假惺惺的哀伤。 阿秋是把唐老爷当亲爹看的，她怎能不生气啊？ 当然了，这些都是阿秋的想法，唐重无从得知。 此时的他，正在跟客人寒暄。 他所在的位置毕竟是前堂，人们出来进去的总是要经过这里。 看到唐重站在门口，他们又认出来的就停下脚步跟唐重说几句话，无非是你父亲是个好人，他死的很可惜，你要坚强，节哀顺变之类的话。 唐重一一应付着。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躲到一边，阿秋已经不见踪迹了。 唐重有些失落的坐在屋外的墙边，这里没什么人过，很安静。 凌飞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他背靠着墙，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往后踩在墙上。 低头看着唐重，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恩公，可能是某家多事……只是这话不说，某家实在是有些不痛快……” 唐重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您……您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伤心。” 唐重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狗一样，顿时眉毛就竖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伤心？我爹死了，我能不伤心？凌大哥，你可别乱说话啊，你这是破坏咱们之间的关系啊。” 凌飞叹了口气道：“恩公，某家早年走南闯北，结交了不少的人。他们有直率的，也有工于心计的。 可以说形形色色的人，某家都见识过。 某家不敢说能看出来一个人内心所想，但是这个人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某家还是有这个本事辨认清楚的。 恩公，您别误会，某家没有讥嘲您的意思，某家只是想说，如果您不伤心，那就没必要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来。 这样不仅您自己累，恐怕令尊九泉之下，也会感到痛心吧。 而且阿秋姑娘赌气走了，估计也正是因为如此吧。”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凌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站在旁观者这个清醒的角度上，他最能看到问题的本质。 他也是跟唐重朝夕相处的人，唐重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什么时候是逢场作戏的假笑，他也知道。 两年半来他们之间一起经历了不少的事情，他心里十分清楚，唐重是个好人。他也明白唐重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样，所以即使唐重一点都不伤心，他也能够理解。 方才他看到唐重假悲伤，他眉头一皱也没说什么。 但是阿秋生气的走了，唐重怅然若失的模样，让凌飞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于是，这才有了两人之后的对话。 唐重被人揭穿了面具十分难堪，还想嘴硬，这时候就见有人招呼他。 “哎呀，大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快，楚管家正找您呢，快跟小人走吧！” 来了个仆役，要把唐重带走。 唐重心里头松了口气，心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真是给了自己一个溜掉的好机会。 于是就黑着脸对凌飞说道：“凌大哥，你也听见了，我先走一步哈！” 说完，迈开脚就蹭蹭蹭回前堂去了。 凌飞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接着便是苦笑。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经过，也没有过问，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父亲死的时候。 那个男人对自己从来都是一副严厉的态度，哪怕自己靠着自学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他也是对待自己如故。 后来他死了，凌飞跟唐重一样，心里满不在乎，脸上却是逢场作戏。 而十多年后的今天，这几乎是凌飞至今为止，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 或许每个人都要经历过一次，人生才能算得上圆满。 凌飞该说的都说了，唐重听不听，那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但愿唐重不会像自己一样，在这件事上抱憾终身吧。 却说唐重被仆役带着来到了前堂，楚管家已经没一开始哭得那么厉害了。 眼泪虽然没停，但至少话是能说出来了。 看到唐重过来，老爷子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随后就对唐重说道：“大少爷，老奴为您准备了丧服，您且随老奴来，更换衣服吧。” 唐重赶忙答应一声，然后两人在几个仆人的陪伴之下，来到了内宅的一间偏房，老爷子找出来丧服，唐重脱衣换上，虽然有些小，但也无所谓。 毕竟这个时候的一副，都是宽袍大袖，小一些归小一些，但其实也是大差不差。 老爷子又找了一块白布，系在唐重的额头上，然后又说：“大少爷，老奴带您去见老爷。” 说完，老爷子又带着唐重，来到了唐老爷停尸的灵堂。 家里到处都看不到人，只见到一块块的白布，但是到了灵堂这儿，人才叫多呢。两边摆放着纸扎的驴马和小人儿，还有各种~马车以及轿子。 顺着中间往里面走，来送唐老爷最后一程的客人，排着队的往里进。 前头是用柱子和白布搭成的灵棚，即便是白天也点着蜡烛。 偶有被风吹灭的，叫仆人看见了，就再用火折子点上。 灵棚前头，跪着两个人，都是穿着一身洁白的素服。 一个是张氏，表情哀伤，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也就是一岁左右大小。 长得跟瓷娃娃一样，非常的可爱。 小孩并不懂自己现在的处境，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还把大拇指送到嘴里嗦个不停。 她也穿着小一号的丧服，头上也裹着白色的布巾。 另一个就是唐玄，这小子正哭着呢，肩膀还抽抽个不停。 每有一个客人在灵棚内绕棺椁一圈离开，经过他们俩身边的时候，客人们都要说一句：“节哀顺变。” 而两人也都是跪在地上深深的鞠躬，两旁侍候着的丫鬟仆役，也都跟着深鞠一躬。 有的客人也十分的伤感，捂着嘴哭着就离开了。有的则是三五成群站在一旁，唐重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议论。 “这两年也真是苦了唐老爷，听说他病的特别厉害，就算是柳仙长也没能救得下来。 眼瞅着自己一天比一天憔悴却无能为力，这换做是我，都坚持不到两年，两个月我就得想办法把自己弄死了。” “更别说他还被姓许的把位给夺了呢……不过我听说好像也不是姓许的先动手，是唐老爷主动把位置让出来的，这件事你们知道多少？” “好像是有这么一说，但人家也没公开，咱们上哪儿知道内情去。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唐老爷真是个好人啊。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糟糕，怕拖累商会就主动找人继承，换成是我，我绝对做不到。” “嘿嘿，甭管是不是真的，这许才可不是块好饼，你且看着，唐老爷还活着，还有人能压他一头，唐老爷死了，这小子就得开始横行霸道了。” 这时候唐重路过几人的身边，他们都停下了交流，朝着唐重行礼：“唐大少爷，节哀顺变。” 这几个人之中，唐重认得一个，那是以前经常来拜访父亲的人，好像……姓姜还是姓什么来着，唐重记不太清了，但认得这张脸。 其余几人，也都是有面熟的，却叫不上名字，还有几个不认识。 唐重一一跟他们回礼，然后就直奔灵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