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白小蝶，白菲就觉悟了。没有情感羁绊，乾坤混元一气图如同一张废纸。 换句话说，这张图困住的是不肯抛弃七情六欲的梅山七圣，却困不住灵山修士杨戬和莲花化身的哪吒三太子。 我和白菲心意相通，都明白破局的关键点，都在白小蝶身上。 “你能做到吗？” 我望着白菲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对她的未来充满了忧心。 “我不想被困在这张图里，更不想在两图叠加的大荒结界中，永远失去未来。” 白菲凝视着刀尖上的血滴，说出了自己不得不杀白小蝶的第三个理由：“就是在刹那间之前，我突然明白，白龙王是谁？他不是我的父亲，而是阴间走狗，为了把你困在此地而反复做局。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你，而不是乱云大人、孔雀妃……” 一瞬间，我也对敌人的阴谋了然于心。 乱局如麻，唯一的线索就是“困我”。 在51地区庇护之下，我没有暴露任何缺口，可供敌人进攻。于是，就有了白小蝶的“从阴间来”。 当我来到加德满都，乱云大人、孔雀妃被降头侵害，也不得不随着白龙王的脚步，来到四天神布施寺。 白龙王始终隐身幕后，担当操控中枢的角色。 当乱云大人、孔雀妃的降头解除后，他又突然布局，将一切灾难挪移到金小九头上，逼得我奔赴不丹国廷布。 这场布局越来越大，越来越乱，但我始终没有“入局”，这就让白龙王越来越焦躁慌乱。尤其是我带着金小九从转世唐卡中逃逸时，他才明白，单单是一幅转世唐卡，肯定对付不了我。 于是，他借用白菲、白小蝶之间的“相煎”局，并不惜发动惊天动地之力，将转世唐卡和乾坤混元一气图叠加，缔造大荒结界，彻底将我困住。 至此，他胜了，因为我永远无法消除对大哥的怀念。 心中有情，情一动，身心遭到羁绊，就将重蹈当年梅山七圣的覆辙。 “我要走了。” 白菲低语，但我相信，她不可能向白小蝶下手。 从她眼中，我只读到了痛苦，却没有看到反噬的决绝。 既然不能杀敌，就只能解决自己。就想当年，霸王送走了最后一船兄弟，自刎于乌江渡口。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那些顶天立地的英雄，并非不肯渡江，而是不肯踩着兄弟姐妹的头颅上位。感情太重，以至于宁愿自刎，也不想东山再起。 “这一次，或许我们应该有不同的选择？” 我伸出手，白菲立刻后退一步，短刀刀尖，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一命换一命”就是她的抉择，当然，她的死，一定能换来白小蝶的生。至于我，将永远困于图中，不得脱困。 “叶开，永别了——” 我觉得浑身冰冷，毕竟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当我和白菲争执时，白小蝶一直远远看着，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她脸上甚至露出了无辜又无奈的笑容，看着握刀的白菲，如同看着一个天真的傻子。 “最后总要说些什么吧？叶开，虽然这一次走得十分狼狈，但我已经值得，看到你，也看到了妹妹，为了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值得了，值得了……” 她右手握刀，左掌在刀尾上轻轻一拍，刀尖就刺入她心口一寸，鲜血随即汩汩涌出。 “这一次，我得无比清醒地离开，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你的影子永远留在眼中，好教我来世更早、更容易地认出你的样子……” 此刻，我心如刀绞，虽然那把刀刺入的是白菲的心口，但却同时刺伤了我。 一瞬间，我想到很多。 转世唐卡，轮回无限。 我和白菲错过了太多太多，没想到今生还要错过。最可怕的是，如果她因为自戕破图而出，可我却永远困于大荒结界，我们的姻缘将会隔着生死、时空、轮回、转生的四重距离，再次遇到的机会微乎其微。 这一次，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叶开，再见。” 白菲慢慢地倒下，身体向着右侧可怜地蜷曲，仿佛一只折翼的小鸟。 我的胸口充满了郁闷，却无法宣泄，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白小蝶身后，有人发出深沉的叹息。那是白龙王的声音，原来他一直在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自戕而亡，却没有现身制止。 “白龙王，这一次你大获全胜了，恭喜你。” 我怅然转头，不敢再看白菲的身体，以免自己情感失控。 白龙王慢慢地走出来，到了白菲旁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白菲的身体。 “这次布局太长太累也太艰难了，叶开，为了困住你，我不惜穷尽心力，使出‘九星连珠计’，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直到第九个，才把你套住。你应该能看得出，当我决定将转世唐卡与乾坤混元一气图叠加时，已经到了为山九仞的关口。如果不是你囿于长风战神的失踪，困于兄弟之情的纠结，恐怕最终，我要接受功亏一篑的结果了。幸好，你够善良，而我够隐忍，最终，胜利的天平才倒向了我。” 我的心口一阵阵剧痛，已经无法控制。 平生第一次，我感到另外一种痛苦超越了失去大哥的痛苦。 “接下来呢？我永远困在大荒结界，与所有轮回无缘？” 这本来是个极其恐慌的结果，但我过于心痛，竟然觉得，此生已经了无意趣，一个人放逐于大荒境界，或许也是一种自我解脱。 白龙王跨过白菲的身体，与我仅有一步之遥。 他的眼中充满了嘲弄：“你知道吗？长风战神一生追逐的目标，就是消灭不死勇士，为真正的世界和平奠基。可他忘了，不死勇士不是一个人、一群人，而是一个巨大的组织。人人追求不死，凡是心中有此妄念的人，都跟我们是同盟军。我们控制一切，共济会、兄弟会，姐妹会——” 白龙王的狂妄到此为止，杀死夏拉的那把刀，这一次从他的心口穿透出来，露出半寸长的血淋淋刀尖。 一个敢于用“自戕”做诱饵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囿于简单的姐妹之情而无法自拔？ 我此前就感觉到，白菲自戕，其实是在演戏。 人生如戏，最后的胜出者，一定是演技最强之人。 随着白龙王倒下，甬道开始崩塌，我拖着白菲和白小蝶向来时之路飞奔。天空血雨如注，很快就淹没了地面上的一切。 我们三个血海求生，几番泅渡，在被血水淹没之前，逃出了生天，回到转世唐卡之外的世界。 当我走出大殿，外面恰是深夜。 明月在天，万籁俱寂，银色清辉，笼盖四野。 我坐在台阶上，忽然间身心俱疲。如果不是白菲诈死刺杀白龙王，这时候我就跟今晚明月、明天朝阳彻底无缘了。 不经历大荒结界的绝望，永远感受不到人间世界的完美。 白菲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依偎在我肩头。 “此前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当我洞察白龙王的‘九星连珠计’之时，立刻下定与敌同归于尽的决心，布下‘十面埋伏’。以十对九，比白龙王多出来一层变化，于是，我赢他输，我生他死。当然，如果没有你这样的诱饵，他也不会上当。” 我很清楚，白菲为了这最终决战付出了多少。 她说“白龙王不是她的父亲”，这句话已经完全脱离了伦常道德，而是从正义与邪恶的层面，将两人完全区分开来。 “星空，永远是大地的守护者。” 她微笑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喂，好大的月亮啊，快来看快来看，好大好圆的月亮啊……” 大殿顶上，白小蝶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向着当空皓月挥着双臂。 此前她身上所有的诡异表现，都是因为受到白龙王降头术操控。如今，从转世唐卡中逃离，白龙王也死了，她中的降头自然而然解开。 只有思想极度单纯的孩子，才会在看到月亮时，像她那么快乐。 “能够再次看到月亮星空真好，小蝶脱离降头术的苦海，我也真正放下心来，可以离开雪山地区，去完成那些更重要的工作了……” 蓦地，天空飘落几片雪花，落在我们的鞋面上。 “下雪了？” 我有些奇怪，抬头望天。 天空晴明，万里无云，没有任何下雪的迹象。 就在这一瞬间，千万道银白的丝线从半空中落下，砸在我们头顶上、肩膀上。 我知道大事不妙，拖着白菲起身，但已经晚了。 丝线至少有几千条，一落下来，就开始自动缠绕，把我和白菲死死缠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蛹之术’？” 白菲大叫，神色凄惶，想要挣扎，但已挣扎不得。 不到几分钟，我和白菲就被丝线编织的大网死死扣住，动也不能动。 丝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结成了一个两米高的巨大茧子，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见。 “是‘蛹之术’，又是降头术，降头师没死，就埋伏在四天神布施寺里……” 我截断了白菲的话，因为我预感到，敌人就在身边，使用“蛹之术”把我和白菲封印在茧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小蝶。 “是白小蝶，你那个妹妹。我们以为，通过转世唐卡与乾坤混元一气图的大荒结界救她出来，但却忘了，她到底是深陷在阴间的人，已经遭到阴间组织洗脑，不可能再重新变成一个纯良之人。现在，我们完了。” 我的情绪突然崩溃，毕竟在这件事上，我犯了太大错误。 因为白菲的缘故，我过分相信白小蝶，没有保持足够的警惕性，这是一错。 从大荒结界的血海中逃出来，我必须第一时间回到加德满都，找地方安顿下来，而不是在台阶上休息。 白小蝶经历了那么多，仍然容颜不改，一定是邪术庇佑的结果。 这么多破绽，我一个都没抓住，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缺陷。如今，被白小蝶的“蛹之术”封印为巨大的蛹，可谓是自作孽，不可活。 “小蝶，小蝶……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白菲大叫，但是我们紧紧拥在一起，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稍后，白小蝶的声音传来：“我只想让你们知道，蛹化为蝶，是一件特别辛苦的过程。如果你们能从茧子里出来，就能双双成为蝴蝶。如果不能，那就死在茧里，变成丑陋的蛹。呵呵呵呵，你们以为救了我，就可以主宰我的生命？错了，错了，我从阴间来，我的性命永远属于黑暗大帝，跟任何人无关，呵呵呵呵……” 白小蝶的冷笑声仿佛一支支利箭，刺入白菲的胸膛。 她的确为妹妹设计好了未来，可是，棋差一招，还是败了，败在妹妹手下。 “你到底要什么？要什么？把我们放出来，我给你一切，不管名声还是地位，都给你……” 白菲再怎么说，白小蝶都不会信了。 我在心中无比自责，身为51地区调查员，连这样一个危险变化都没有意识到，实在太不应该了。 “白小蝶，你走吧，让我们自生自灭，留个好名声吧？” 我选择了暂时的妥协后退，不再跟白小蝶作对。 “现在说已经晚了，大约半天后，有人就失去头顶的乌纱帽，有人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紧接着，还有江湖帮派过来交易，他们愿意购买这样一个巨大的茧子，回去作为研究对象。我猜，他们对于51地区调查员很感兴趣，才愿意跟我合作……” 白菲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如果没有外援，我们毫无疑问死于巨茧，因为这些白色丝线又坚又韧，普通刀剑根本伤不了它。更何况，我们现在被绑得死死的，动都不能动。 “真想不到，这一生竟然是这种死法？” 白菲哀叹，已经失去了斗志。 我努力保持镇定，强迫自己微笑，绝不失去抗争到底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茧子突然横向倒下。 我和白菲挣扎不得，挤压在一起。 接着，有人用一把锋利的小刀从侧面切割，将茧子割开。 我和白菲终于重见星空，这才发现，救我们的竟然是已经死过一次的白龙王。 他的胸口赫然留着两个血洞，鲜血汩汩外溢，浸湿了半边身子。 “我化解了小蝶的超级降头‘蛹之术’……小蝶跑了，我没追上，只能先救你们出来。”白龙王气喘吁吁地说完，嘴角鲜血长流。 看来，他已经竭尽全力。 白菲诈死、白龙王诈死，都是圈套的一部分，最终两个人都顺利活下来，反而逼得白小蝶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