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尴尬，李斯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伸出手来将扶苏递来的书册接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扶苏今天带来的那本书册，赫然是法家典籍《韩非子》。 李斯眼角抽搐了一下，目光随即落在了那书册右下角上。 那右下角上赫然印着少府的印章。 只此一个印章便能够证明，扶苏带来的这本《韩非子》出自少府。 “丞相翻开看看。” 李斯猛地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讲书页翻开，只见那封面之下，赫然还有一枚印章，正是‘稷门书坊’四个字。 李斯手指紧紧的捏着书页，片刻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公子，此书确实是出自少府，至于这里面稷门书坊的印章，应当是私印上去的。” “既然丞相都这么说了，那就确认此物没有问题了。” 扶苏微微一笑，看着李斯接着说道：“来丞相府上之前，我曾于咸阳令那里审问过稷门书坊的人，他们说，自己能够拿到这批书，全是仰仗您丞相府的文书才到手。” 扶苏没有任何隐瞒和试探，直截了当的就将稷门书坊的掌柜李峰所交代的事情说了出来。 此时的李斯才醒悟过来，眼前的扶苏根本不是来询问自己的，而是来审问自己的。 至于为什么扶苏突然这副模样，想想都知道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 见李斯沉默不言，扶苏轻笑道：“丞相也不要担心，虽然刑讯是廷尉的事情，但这案子，是陛下今日亲自交给我来处理的。” 果然是陛下！ 李斯心中苦笑一声，瞬间就知道了陛下的心思。 但知道归知道，李斯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当然不能随意承认，想到这里便看向扶苏，开口道：“公子，这李峰说是有我丞相府的文书，敢问公子可有找到证据？” 似乎早就料到李斯会这么一问，扶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孔藂，只是一个眼神，就看到孔藂将一张纸从衣袖当中抽了出来。 入宫之前，扶苏曾让孔藂去了一趟稷门书坊，在李峰的书房内找到了这封书信。 将其递给李斯之后，扶苏才说道：“丞相既然要证据，那就看看这个东西吧。” 纸质文书自从扶苏造出来纸之后，就开始在官府之中开始使用。 除了官府之外，民间很少有这东西流通，当扶苏拿出来这份信件的时候，李斯就知道自己悬了。 强行稳住心神，李斯将那信件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份从少府书坊当中调书的文书，下面还有自己的私章。 至于署名，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还有自己二儿子李申的名字。 李斯眼前一黑，险些朝后倒去，但好在及时稳住了心声。 只听到‘砰’的一声！ 李斯一拳重重的砸在桌案上，脸色也变得难看无比。 “逆子！” 知道不是再骂自己，扶苏此时心中也是有些想笑。 想李斯英明一世，最终却被自己那不成器的幼子摆了一道，想想都觉得可笑。 对于李斯，扶苏的感觉向来极为复杂。 自己父皇能够一统六国，虽然离不了吕不韦积攒下来的大量家底，但李斯在其中的作用也同样不容小觑。 在六国旧地，废分封，推郡县，这等千古未曾出现过的改变，李斯在其中出力同样不小。 即便是胡亥登基之后，李斯也仅仅是因为同赵高政见不合而遭到诬陷，至于他的大儿子李由，更是为了大秦而战死。 怎么看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日后，李斯起码没有明显的不足之处。 唯一的黑点，大概也就是日后听信了赵高的鬼话。 就在扶苏心中思索的时候，只见那李斯站起身来，走到扶苏面前，双膝跪倒在地上，朝着扶苏行礼道：“公子，此事本官绝对没有参与，此文书是本官那逆子李申私自将文书盗走的。” 现在就算是李斯在舍不得自己的幼子，也不敢去袒护了，因为相比于李申，他整个丞相府才是重中之重。 “丞相，本宫如何想无所谓，重要是我父皇如何想。” “是不是李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父皇愿不愿意相信，这东西是李申自己做的。” 李斯心头一震，抬头看向扶苏，只觉得扶苏那眼神颇有深意，可偏偏自己现在看不穿扶苏心中所想。 听起来扶苏这句警告像是在传话，但李斯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李斯心中疑惑的时候，扶苏站起身来，走到李斯身边，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李斯，这才淡淡道：“丞相，你乃我大秦的功臣，私贩少府书籍一事可大可小。” “但少府乃是九卿之一，这书册也只有少府能够刊印发售，丞相一份文书便能够左右少府的事情，且不说天下，单单是这咸阳城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这一步？” “丞相好好想想，想通透了，自己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说完，扶苏轻笑一声，转身带着孔藂离开了丞相府。 而此时的李斯直到扶苏离开之后，才猛地回过神来，跌坐在地上的李斯此时毫无形象可言。 就在刚刚，扶苏那一番话所呈现出来的气势，居然已经有了几分陛下的模样。 让自己头一次在陛下之外的人身上感到了那种莫名的压力。 最为重要的是扶苏离开之时和自己说的话，此时细细品味，让李斯这常年混迹朝堂的一国宰相，居然惊出一身的冷汗。 虽然没有一个杀字，但字字都透露着杀机。 “咸阳城中有几人能够做到……”李斯喃喃自语了一句，下意识的朝着咸阳宫的方向看去。 封三公九卿，控亿兆黎民，掌万里之地。 这大秦唯有一人可以做到，也只有一人能够去做。 那就是当今陛下！ 而自己这一份文书，居然能够让少府规定形同虚设，岂不是说自己和陛下一样？ 往严重了说，堪称僭越之举！ 李斯此时才知道，案件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居然能够不通过陛下，就控制九卿之一的少府。 这才是陛下真正厌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