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房间内，已经没有了柳宸修行时，那股热风鼓动灶膛的声音。所以，这一轻微的合窗声虽然很小，但冯舟舟却依旧听的很清楚。 小丫头先是本能的身子一颤，随后，她才想起来，这一定是宸哥哥，觉得夜风太冷了，所以才关上了窗户。 “宸哥哥？”小丫头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没有睡醒，随后，她缓缓转过头，看向窗边的位子，但那里却空无一人。 “夜深了，睡觉吧。”一个声音回荡在幽静的小屋内。 冯舟舟太困了，她本能的点着头，刚想躺下身去，身子却突然一惊，再次本能的坐了起来。 因为，这个声音并不是柳宸的。 小丫头立马警醒的扫视着房间，和刚才一样，房间内似乎只有她一人，空荡荡的，不带一丝声响，安静的有些可怕。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在了冯舟舟的肩膀上，这是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就像是一颗上了年纪的老树，褶子一层压着一层。 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再次炸响在冯舟舟的耳边：“你是在找我吗？” 冯舟舟顿时毛骨悚然，她只感觉背后徒生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传递向身体各处，就连体内扑通乱跳的小心脏，都骤然静止，就仿佛坠落进一个冰窟窿内，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冰冷。 直至此时，小丫头也终于听清楚了这个声音，这是一个老人的声音，略带沙哑，却能够依稀辨别出，这人精神矍铄，话语中都带着几分简练。 最重要的是，这个声音让冯舟舟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冯老。 作为青云县著名的医师，冯老还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就连跟他相处了数年的小丫头，也不知道。但，冯舟舟知道，冯老的身份并不简单，而他潜伏在青云县，实际上也是另有目的。 然而此时此刻，小丫头的脑袋就像是被重锤敲击了一般，只有一片空白，一片茫然，她甚至分不清，自己之所以能听到冯老的声音，究竟是因为自己太过神经质了，还是她在单纯的做梦。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此刻，冯舟舟的肩膀上，真的有一只手。 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那双上挑的稚嫩眉头，连同带着慌乱的清澈眼眸，皆在诠释着面前这诡异的一幕，就连那一张本就白净的小脸，都在这一刻，更添几分病态的惨白。 因为，此刻站在冯舟舟床边的人，并不是柳宸，而是已经死去的冯老。虽然，对方的形象没有像说书人口中的恐怖故事那般惊悚，也没有所谓的蓝眼睛，甚至还面带几分红晕，胸脯会随着缓慢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冯舟舟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这一刻，她也有些不确定，冯老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死了。因为，面前这个冯老，真的就如同一个活人那般，会呼吸，会说话，拥有全部的活人体征。 “怎么？冯舟舟，你不认识我了？”面前的冯老面带几分和煦慈祥的微笑，冯舟舟中午能够确定，这就是冯老，因为在过去数年中，就是这个慈祥的笑容，拉扯自己长大的。 “爷、爷爷？我是在做梦吗？您不是已经…”冯舟舟再度揉了揉眼睛，她依旧不能接受，面前这人真的就是冯老本人的事实。 她宁愿相信，这是冯老的灵魂。 “你不是在做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刻的我，是真实存在的。”冯老微微一笑道，冯舟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嘴角带着几分苦涩。 “爷爷？”冯舟舟颇为激动的伸手触摸对方的身体，手心中反馈的真实触感，令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喜与激动，直接扑向了对方的怀抱。毕竟，冯老对她有救命与养育之恩。 爷孙二人重逢，自然是好好拥抱一番，许久，冯舟舟抹去了脸上的泪花，自从昔日突遭家人被害的变故之后，尚且年幼的冯舟舟便坚强了许多，即便是冯老被害，她也没有过多哭泣，只是将这份悲伤隐藏在心中。 此刻，过去被掩埋的泪水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被尽数宣泄。冯老面带几分心疼，他伸手搂住了冯舟舟的小脑袋，一只苍白老手，缓缓抚摸着对方的一头秀发。 “苦了你了。”冯老轻声低估着。 “爷爷，什么叫做此刻的你，是真实存在的？”许久，冯舟舟止住了泪花，眼睛中仍然带着几分湿意，出声问道。 “还记得，爷爷对你讲过的灵界与往生吗？”冯老抚摸着冯舟舟的一缕发丝，轻声问道。 “记得，但爷爷你没有细说过。”冯舟舟回应道。 冯老叹了一口气，他双眼目视前方，但那里却空无一物。 冯舟舟总觉得，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虽然不在眼前，却一定在冯老的心中。 许久，冯老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爷爷并非陈国人，更不是神州大陆的原住民。” 冯舟舟点了点脑袋，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假的听懂了。 “爷爷的家在这座大陆的另外一端，它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尽之洋。在我的故乡，人们信仰神灵，所以相信灵界与往生，而爷爷我，直到现在才懂得，何为往生…”冯老唏嘘的感慨着，与其说是在对冯舟舟说，更不如说，这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的诉说。 “我过去背负的太过沉重了，或者说，是我拿起来的太多了，当我想明白这一点时，我终于明白了往生的含义。” “现在，我真的要前往灵界了，临走前，我想来与你告别，顺便，也有求于你。”冯老说完，垂下头，静静的看着冯舟舟。 小丫头的怀抱一紧，张口道：“爷爷，你又要走，又要去哪里？” 冯老微微一笑道：“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开启新的旅程。” 他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继续说道：“尘归尘，土归土，神州人这句话说的很不错，我本就是一粒尘土，现在，我终于可以回到故土，永远的安息了。” “你应该为爷爷高兴才对，另外，我也有一件事，要求助于你。”冯老微笑着说道。 冯舟舟疑惑的抬头，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待冯老下文，究竟是什么事，需要对方亲自来求自己呢？ “冯舟舟，你听好了，你的未来会和一个人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但是，我之前便对你说过，有些事一但犹豫，便会错过。” “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终有一日会拿起寒光扑朔，可以斩断世间一切，甚至是时间的长刀。” 冯老说到这里，他再度垂下头，用着恳求的语气说道：“到那时，你要帮我向那个人求个情，如果他能放过我穆慕一族的血脉，我们会帮助他，加冕为灵族之王！” 说话间，冯老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表情随着话音里的语气，不断变化，就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正在翻阅一篇神灵留下的笔记。 冯舟舟听的云里雾里，却还是有些听不懂，而此时此刻，冯老说完这番话之后，他的表情渐渐恢复，又变回了那副慈祥的面孔。 他缓过神来，突然沉声道：“时间到了，我要走了。”说完，冯老转身便走，不做一丝停留。 “等等，爷爷你要去哪？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冯舟舟连忙拉住了冯老的衣角，可她却抓了个空，小手直接穿过了冯老虚无的身体。 好在，冯老顿住了身体，他面带几分迟疑，就仿佛一个记忆力并不好的老人，正在思索着某个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 许久，他回过头，冯舟舟记忆中的最后一眼，便是冯老苦笑着，眼角挂着一丝浊泪，喃喃自语道：“是啊，我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这大概，就是神的安排了吧？” 又是“彭”的一声细响，冯舟舟再度被惊醒了，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四下张望，想要寻找冯老的身影。 可此刻，冯老真的已经离开了，方才的那一切，就仿佛只是冯舟舟的一个梦，一个真实存在的梦。 而此刻，在小丫头眼中，立在窗头的柳宸，刚好合上了窗户，隔断了有些微凉的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