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齐先到，对厢房里陈设的清雅兰花颇感兴趣，对着兰花赞不绝口。 老夫子随后而至，两人本就熟稔，就着场地，在棋盘上你来我往。 正是难分难解的时候，蒋知府到了。 他褪去官袍，隐去威严，一身常服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不是小厮，而是不请自来的陈端茂。 陈端茂自然不会收到董家的帖子，如今知府极看重他，连这等私人聚会也带上，陈端茂在他眼里是可用之才。 董家人脸色僵了僵，但没人犯糊涂，当面说穿以往的恩怨情仇，默契得宛如头一回见面似的寒暄。 下棋二人举棋不定的手一抖，黑白棋子双双掉落砸在棋盘上。 任他们天马行空，也想不到董家能请得动蒋知府。 蒋世鸿心情不错，走到棋盘前观局，示意他们继续，二人对了对眼色，落子的时候手劲变轻了。 董花生有二叔和他爹陪着会客，因此次没有女眷赴宴，方桂香这位秀才娘隐于幕后。 客人到齐了，火房里面紧锣密鼓地开始忙活。 菜刀在砧板上咄咄咄的一过，豆腐成丝，五花肉片得薄如蝉翼而不断，这是方桂香熟能生巧练出来的。 李英兰负责烧菜调味，起锅转盘，摆上预先雕刻的装饰。 红花绿叶点缀饽饽，油菜垫底点缀宝塔肉，几缕青葱丝点缀文思豆腐。 未免喝酒吃菜太慢，菜品变凉，李英兰准备了能端上大雅之堂的精致炉火，调着砂锅，等那个菜冷了可以直接倒进去加热。 一桌全是男人，隔着层层重幔只能看见人影灼灼，在亮堂堂的厢房里推杯换盏，听不清说什么，偶尔有畅快的笑声落入耳中。 李英兰、方氏和董有果坐在另一间偏头看，各吃各的她们也热闹。 董佳音没有吃两口，跑到老榕树底下捆的秋千荡啊荡，她自己玩得高兴。 蒋知府听见文修齐对着兰花即兴赋诗，他干了一杯酒，对董有森问：“怎么不见你母亲？” 董有森如实相告：“我娘、还有大嫂与妹妹在火房忙活，这桌饭菜是她们一起操持的。” “快请来。”蒋世鸿再次吃到可口的饭菜，说什么也想再见一见老太太。 李英兰可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她大方地带着女眷入内举杯道。 “感谢几位对我孙儿的栽培，老身身无长物，只有洗手做羹汤，一餐粗茶淡饭聊表心意。” 老夫子吃过董家船点，再加上今日的菜肴，一听粗茶淡饭就不乐意：“难得的鲜果，新出的雨前龙井，老夫人太谦虚了。” 文修齐道：“是啊，单说这两位果品，桃子与葡萄，皮薄肉厚，汁水丰盈，品相一绝，咱们临安可找不到此等佳品。” 知府早知董家人有本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等着喝董秀才的琼林酒。” “这孩子颇有天赋，中秀才后正式脱离书院，我欲收他为徒，老太太您意下如何？” 李英兰大喜：“自然是好事。” 她此刻觉得，知府是送梯子小能手，她得顺着往上爬才是。 旁边人一听知府没有自称本官，口吻也是诚心商量的语气，心里微微一惊，看李英兰的目光更是不同。 饶是陈端茂早已窥见端倪，却不料知府如此敬重董家，心里的各种滋味轮番过一遍。 蒋世鸿柔和的目光里流露出慈爱，他指了指陈端茂：“陈师爷是师兄，你们互相见过。” 董花生迟疑地看向李英兰，她颌首让他照做。 现在什么恩怨情仇都不好摆在台面上，会拂了蒋知府的颜面。 蒋世鸿满意点头：“甚好，虽没成年，却少年得志，旁人再直呼其名不妥。我今日为你取表字。” 李英兰知道古代人有很多名字，出生有乳名、长到一定岁数没有夭折才有学名、女性定亲后有小字，男子的恩师或长辈可赐表字。甚至还有自封雅号，如某某居士。 她笑着等，蒋世鸿胡须一捋：“进之！” 文修齐浅笑附和：“《礼记》《儒行》有云：推贤而进达之。” “董进之，知府大人愿他步步进达。” 李英兰欣喜：“好寓意。” 一顿饭吃完，众人关系加深，现在他们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小圈子孕育而生。 将贵客们送走，董家围在一起闲谈，想到陈端茂每次欲言又止的样子，李英兰叹了一声。 “小花生未来是要走官场，官场最重要的就是人脉，陈端茂已经是举子，随时有任官的机会。” “真要与陈家老死不相往来，没有好处！从现在开始为以后谋划，给小花生铺一条康庄大道。” “陈端茂有本事，现在是小花生的同门师兄，以后两家关系不宜僵持，就当普通朋友处着吧。若他再敢起歪心思，我们就挑破这层窗户纸。” 相隔两日，董家收到知府宅邸管事亲自上门的宴请帖。 方桂香得知儿子要去知府的宅邸赴宴，激动得要拉儿子去买绸缎庄买成衣。 李英兰若有所思地掏钱，等董花生焕然一新站在自己面前，她才敞开话匣子，疑惑脱口问出。 “你师傅怎会突然请你过府吃饭？” “阿奶~不单是我，还有本次一同中秀才的五人，另外因我年纪尚小，准许我带同伴一块去。” 方桂香不放心儿子，想也没想就说：“贵客多就怕仆人照顾不尽心，干脆娘陪你。” 李英兰指着身旁的凳子让方氏坐，慢悠悠说话想点醒她。 “每每一提儿子，你就着急上火，生怕他磕着碰着，须知秀才聚宴，这种场合最是斯文。” “若谁提议斗诗、下棋、对对子，你哪一样行？况且讲规矩的人家，素来男女不同席，你若到场不仅陪不了他，还会叨扰知府夫人作陪你。” 方桂香想跟着去，就是为了儿子，一听大户人家规矩森严，真要和知府夫人相对而坐，她不知该说什么，落了个浑身不自在，也就歇了心思。 董花生稍作思量：“阿奶说的有理，我还是叫甄挚一同前往，他考第七，又是我同桌。” 李英兰微笑：“还不快去给人家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