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风似乎早有准备,淡淡一笑。这笑容像被刀刻在脑海里,让她更加痛彻肺腑。第一个让她心怦怦直跳的男人,捧着多得让她心快要跳出喉咙的金子,然而自己竟然同时拒绝了这两样东西。我的老娘啊……
是什么可怕的理由,让自己做出这等不忠、不孝、不智、不可饶恕之事?是周南风的话么?
他说:“这里只是头金。姑娘若是能替我杀一个人,还有百金相赠。另外,在下知道姑娘意欲离开长安,在下会安排人送姑娘母女去到杭州,在那里为姑娘添置一处庄子,如何?”
他说:“并不是什么武功高强的人,姑娘请放心。只是此人心机慎密,深居简出,而且侍卫众多,寻常人较难接近他而已。”
他还说:“姑娘的轻功卓绝,这就占尽先机了。那人颇好歌舞,姑娘若能混入歌姬之中,伺机搏杀,必定手到擒来。”
是这些话惹毛了自己吗?不是。虽然杀人对自己来说确实是件困难的事,却并非不能做到。真正让自己弃百金而不顾的原因,是周南风的态度——他甚至没有问问自己是否愿意,就单刀直入地摆下酬金,这……这算什么?自己在周南风眼里,难道就只是个视钱如命的杀手么?尚雨气得眼泪不争气地流个不停。
如果那时不是他出面,随便安排个人给尚雨说,只怕尚雨的脑袋会点得抽筋,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爱作弄人,周南风一开口,尚雨就死活不干了。这道理尚雨想不通,却明白无论如何迈不过自己这一关的。
那么……就此别了吧。
要买她尚雨的命,五十金就够了,但是要她当条甘心卖命的狗,一千金、一万金也不够。尚雨伸手抹泪,袖口一片冰凉,已经被自己的鼻涕眼泪湿透了。她刚想换只手,一直在背后抱着自己的娘亲身子一歪,她忙反手扶住,却见娘已沉沉睡去了。
忽听远远的梆子声响,更夫沙哑的唱声传来:“三更……唉……三更……唉……”
尚雨脱去睡衣,换上一身精干的短打衣裳,扎紧头发,再瞧一眼熟睡的娘,纵出窗户,猫着腰,踩在东市那杂乱无章的屋顶上,飞速向城北奔去。夜寒露重,她并不在意,因为要去赴的是一个不见不散的死约。
过了通化门,再过了兴宁,她藏身在靠近城墙的一栋二层房顶上,观察数丈开外的城墙。如今宇内承平,京师久不经战事,防御早已松懈败坏。尚雨趁着风大的时候,飞一般纵到城墙基底。
城墙外就是滔滔的龙首渠。它从漆黑的山间流来,又融入同样漆黑的山林中,只有靠近城墙这一段在月色照耀下波光粼粼。尚雨望着脚下千万朵闪耀的浪花,一时间心为之醉。她就那样一只手挂在城墙上,随风荡啊荡,直到十数丈外,另一条黑影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掠过城墙时,她才骤然收回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