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满楼,艳春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小时候她遇过一个云游的道士,算出自己满二十五岁就会时来运转,从此安享富足。那么说,过了今天自己就转运了?为什么是今天?那当然是因为今天遇到的……
她低下头,喜悦从心底里溢出来,挡都挡不住。自己身份低微,可他是个地痞,也许不会嫌弃吧?艳春打算先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等他离不开自己以后,一切就好办了。至于怎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那正是她的强项!
第二天,艳春午时就到了聚风楼,还没到未时小杜也来了。
艳春这才知道为什么小杜的外号叫杜黄皮了。他的皮色是一种异样的浊黄,焦里透着黑,像刚下过雨的黄泥路,连白珠都是淡黄的,加上弯弯曲曲的头发,整个皱皱巴巴没精打采的样子,跟昨晚那个英姿飒爽的老大判若两人。
小杜老远已经迎了上来,开心地叫她:“尤春!你来这么早。”这样的差异让艳春觉得有点失望,不过她轻声告诉自己,以后可以尽量在晚上看他,想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抿嘴笑出声来。
昨天那手又搭在她肩上:“尤春啊,看来以后我得适应你的速度,每次和你说话都必须给你点时间傻笑。想什么好事呢,告诉我行不?”
艳春怎么能告诉他,自己正在想怎么把他算计到手?她故意站高一个台阶,只把水汪汪的眼波斜斜瞟向他,娇嫩嫩道:“你想听?”
杜风寄注意到她不再称呼自己“爷”,十分高兴,睁大眼睛点点头。艳春道:“我在想刚才遇到的大胖子,穿了件大花衣裳,肚子刚刚顶起一朵花来。他人又黑,那真是……”她掩口娇笑,顿时百媚横生。
杜四却没注意,只大笑起来:“……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肚子上。我知道他,你这还好呢,有一次我见他穿着带黑条纹的绿衣服,整个像个大西瓜,他来求我运货,我借机会在他肚子上拍一下……知道吗?他名叫刘大元。果真又大又圆!”
这顿饭一直吃了两个时辰。艳春故意坐到小杜身边,他不但没躲,反倒眉飞色舞地给她讲一些趣事,逗得她不住地笑。直到兄弟有事找了,小杜才起身,临走时说:“尤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千万对我开口!”
回去的一路上,艳春都像踩在了棉花堆里。她尽力闭着嘴不笑,那快乐便忍不住地从她全身毛孔里透出来,令她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娇艳。巧得很,路上她又遇上那胖子,她不由对他嫣然一笑,然后飞快地走了,留下那黑胖子傻傻地呆在原地。
以后是整整十天的快乐时光,连老天都像特别眷顾。艳春对妈妈推说有病,不想接客,妈妈竟也没逼她,还让她每天去找大夫看病。于是,她就天天找借口去看小杜,使出浑身解数让小杜开心。结果不出她所料,小杜越来越喜欢和她呆在一起了。
今天,她是那样地开心,因为杜风寄对她说:“尤春,能遇见你真好,我一直都只有男的朋友,一个女的朋友都没有。”她的心像长了翅膀,脸不由自主地一直红。等心跳好些了,她又独自在外面转悠了好一会儿,到天擦黑才回去。
花满楼的嬷嬷一见她就咦一声:“姑娘今日怎么特别漂亮?可是知道自己的喜事了?”艳春一惊:“什么喜事?”嬷嬷笑着回答:“今日下午,绸缎庄的刘大爷进门就指名要姑娘,说要包起你呢。那刘大爷家底不错,年纪又不大,姑娘这下要享福了。”艳春却觉得一桶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刘大爷就是那个像西瓜的黑胖子。这两天,她一直幻想着以后和小杜幸福开心的前景,都忘了自己眼前的身份。顿时,她面色青青地呆在当场。
嬷嬷已经四十多岁了,又身处在这样的地方,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失声叫了出来:“老天爷!姑娘在外头有人了?”艳春几乎要哭出来,咬着牙摇头:“不,我只见过他几次。”嬷嬷叹气道:“什么样的?和老婆子说说,你不乐意就快找他想想办法。”
艳春绝望地想,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要再给我十天,我一定有把握让他正正式式地娶我。可是现在,就不得不冒险试一试了!如果不行呢?艳春苦笑,她是干脆死了,还是就这样活着?
第二日,她穿了身粗蓝布的衣裳,杜风寄见惯了她这几天精心打扮,觉得她不施脂粉的样子也别有味道,于是笑道:“尤春,你不收拾还要更漂亮些!”听了这句,艳春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她不敢直说,又不能不说,良久,才低着头楚楚可怜道:“杜爷,最近有人缠着我。”小杜笑道:“是那刘胖子吧?”艳春吃惊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那还用说,你那天出门我都在楼上瞧着呢。刘胖子在街角看着你,你都走没影了,他还傻站着,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小杜笑着摇头,“其实他这人倒也挺不错的,听说在女色上尤其腼腆,从来没逛过窑子。连他都鼓起了色胆,可见咱尤春长得多俊俏!”
艳春听了,心头欢喜,嘴上却假意嗔道:“是请你帮我,不是请你笑我。”小杜夸张地鞠躬道:“没问题,姑娘的愿望就是对我的命令。我保管让这只胖苍蝇从你面前消失。”这滑稽举动让小杜看起来越发稚气,艳春试探着问了句:“杜爷,你今年可有二十五?”小杜道:“有眼力!别人就想不起问问我的岁数。我属鸡的,今年十九。”
艳春万分震惊。从杜风寄这长相确实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但怎么看他也不像只有十九岁的人!也不是说他看上去特别老相,只是那份成熟睿智的眼神,连老头子都不一定会有。而自己竟然比他大了整整六岁!
杜风寄转脸问她:“你呢?”艳春还没从震惊中恢复,呆呆问:“我什么?”小杜嘘了一声:“前两天不挺好的,怎么又傻了?我问你多大。”艳春黯然道:“二十五了。”小杜“啊”了一声:“比我大那么多啊。对不起,这几天和你说话这么不客气,早知道就不叫你名字,叫春姐姐了。”艳春幽幽道:“你不嫌我吗?”小杜道:“那有什么好嫌的,你看起来比我还小呢。”
艳春顿时又生起无限希望,心想打铁要趁热,于是鼓足勇气道:“杜爷,其实我、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杜笑了:“早知道了,大家闺秀哪有会拿竹竿子捅人的。”艳春急急地说,生怕一住口就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我、我是一个青楼女子。”小杜笑嘻嘻地看着她,慢慢道:“这,我也早知道了。”
艳春吃惊地睁大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次见面的晚上,我要送你回去,你不肯,但我不放心,就让兄弟偷偷跟着你。他直跟到了花满楼,也就知道了你的身份。但你既然不肯说,我就只是关照妈妈顺着你了。春姐,看开点,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天下间好命到可以自己想干啥就干啥的人,能有几个?”原来妈妈没逼她接客,竟是这个原因。艳春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怕他了。
小杜又道:“春姐,我觉得我们很投缘,而且我又没什么亲人……”艳春的心又怦怦跳起来:“来了来了,他就要说娶我了?”
小杜接着说:“你做我——干姐姐好不好?”然后他又笑,“反正刚见面,我就已经跪了你,看来这辈子亏是吃定了。”
刹那间,艳春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尽了。小杜惊问:“怎么,不舒服?”
艳春嗓子干涩,好久才强笑道:“是有点,也不知怎么突然头晕。大概是天气太热了,我要回去歇歇。”小杜笑道:“要是我没看到过你勇敢的样子,一定以为是我把你吓着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艳春尽量装得正常:“好容易出来玩,回去那么早干什么?我还要去找人下棋呢。”
小杜伸伸舌头:“两个人对着块木头放些黑黑白白的疙瘩,闷都闷死人了。你老人家自己去耍,我找人去劝刘胖子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