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抬手，将脑袋上头包裹着的白布取下，目光便是顺着巷尾，朝着街外扫去。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得包裹着脑袋，不把皮肤暴露在外头？

因为他们太长时间接触到了辐射，如今身体已经被摧残地不成原样了……核辐射对于人体的负担是从内到外的。

最为轻度的症状，便是皮肤开始溃烂，掉皮，并且逐渐开始出现无法自愈的情况。

而等到症状深化之后，这些病患就会彻底开始失去‘原状’。

正如字面意义一般，被核辐射污染过的重症患者，他们的脏器会逐渐陷入停止运转的倾向。

就像是生锈的齿轮，锈蚀斑斑的铁器无法再度紧密咬合，甚至在不断地摩擦之间，它们会逐渐卡死，直至彻底无法动弹。

造血功能衰退，皮肤不能再生。这些人会逐渐走不动路，吃不下饭，直至最后只能躺在病床上，痛苦等死。

早在六年以前曾经遭遇过的水月阁一行。

那妙音是如何的下场，把她之情况，再惨烈个数倍之多……那便是这些人的下场所在。

只是想想都会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吱呀，吱呀～’

古怪的声音从旁传来，那是一辆破败的马车，此时正从街边路过，从而发出的动静。

那车板之后，如今正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再动弹的人影，他们或是死于重度污染，或是当街斗殴而死……

如今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晃悠，王浩就已经看到了不下两辆的马车途径大道。

不难看出，这里时时刻刻都在死人。

也是到了这会儿，王浩总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淘金镇，通过丰厚报酬，还有仙丹，从而吸引外界的人，来深入，并且探索核辐射区。”

事到如今，这里应该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才对。

因为之前那个柜台后的人影提到过，似是王浩这种‘见钱眼开’，试图想要通过这淘金一日暴富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王浩之前也是困惑，想不太明白……这种事情为何还能吸引到如此之多的百姓前来送命。

他便是顺手抓来了一个人，通过真法催眠之后，当即便是套取出了具体的信息。

听完了对方的描述之后，王浩也是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下来。

一个简单的问题。

前唐十三州，这究竟得有大的地盘？

只是单单一个牧云州，人数都以万万之位而记了。

以此类推下来，其中的小城小邦，再加上各路的村寨……这里头的住民更是数不胜数。

多少张嘴等着吃饭？

而现如今又是战乱之时，金子粮食又都是硬通货。

比起上阵杀敌，指不定就得把脑袋交出去，变成别人的军功……那还不如在这淘金镇里头碰碰运气。

起码在这地方……人人都可以说是机会平等的。

也怪不得这镇子里头寻不到什么官府，还有住宅的踪迹了。毕竟这个淘金镇里头并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当地人’。

甚至就连做买卖的‘万象楼’，这也是一些玄州，中州的贵族世家在后头帮扶，继而搭建起来的组织。

也是方才听着别人的说辞，王浩这才清楚镇子里头，那一些皮肉生意的缘由……据说那里头的姑娘家也都是外来的淘金人。

只是受不得仙丹之能，最后甚至进不去外圈，只得在这些地方寄居，拣一些淘金人的‘残羹冷炙’用以度日。

据说这边业务最好的一处，还是镇子外头的客栈……那边有几大世家联名并出来的镖行。

似是有书信，钱财想要寄送回家，这些淘金人都少不得在哪儿走上一趟。

至此，一套完整，且循环有序的‘淘金镇’，便是完整地出现在了王浩的眼皮子底下。

皮肉生意也好，淘金业务也罢，不论是谁……但凡是来到了这个地界，左右也逃不出一个目的。

那就是赚钱。

话已至此，里头的缘由王浩都已知晓，只是他还是有些想不太明白……

“这究竟是谁告诉你们，这里头有仙人留下的宝贝？”

是了。

王浩当真打破脑袋，都想不到这些人会死活不忌地朝着这核辐射区去深入探索。

而在他发问之后，那已然被催眠的男子却是嗤笑了一声——仿佛即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之中，他同样对王浩的发言表示蔑视。

“当初这可是为了抵抗土猴子，仙人下凡后使出的手段！”

“人人都是这般的说辞，那可还会有假？”

“仙人定然是看我牧云州有难，这才施以伟力，降下仙境的。”

“你瞧瞧那里头出来的东西，三个脑袋的狼，六条尾巴的蛇，还有四条腿的苍鹰呢！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人间的东西？”

“那必然是随着仙境一并下凡而来的宝贝，把它们抓起来炼丹，肯定是能成大事的！！！”

“这里头必定有着大机缘，大气运！说不准啊……我在里头还能找到成仙的法子哩！”

他说的细碎，语气却是变得愈发高涨。在那逐渐涨红了的脸庞之上，王浩只能看到那近似于狂热的模样。

不难看出，这人对‘仙境’一物已是深信不疑。

而在摸清楚了这里头的缘由之后，王浩也是顺势退去。这人身上的催眠术不得持续多久，很快就被解除了去。

走在了大街之上，王浩左右摇晃着脑袋，不停地看着周遭的景致，思绪却是早已沉入心底。

他从未都没有想过。

自己因为御外敌而使出的手段，在六年之后……

居然是变成了一个凡人趋之若鹜的‘仙境’。

‘也怪不得这里没有什么修士的身影了，估计这地方就是一些平民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的地方。’

‘弱管制，弱约束，估计也是想着用来消化一些游民，给予他们适当的希望，不至于当场叛乱吧……’

世道不平，揭竿而起的人家必然不会太少。而若是有了这么一处明面上的‘淘金场’，任谁都是会先考虑一下这个的。

毕竟……

若非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谁会想着落草为寇？

理清楚了这里头的缘由与顺序，王浩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变得惆怅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对于世道的理解，似乎也是太过于浮于表面了——古往今来，从盛世到乱世之变，其中的人口涨跌，左右都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话，一段简单的数字。

可又有谁去深想过，这里头究竟是破碎了多少个家庭，泯灭了多少的人性？

王浩未曾想过，但如今知晓了，却也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思索了起来。

如此世道，普通人的出路究竟为何？

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得是无奈地摇头……

这方面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法，毕竟时代的局限性在此，天下大势铺盖而来，普通人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除非……

早日实现世界大同。

‘哎……都是苦命人，还是别想太多了。’

‘王浩，我们能做的不多。若是真的有想法，还不如早些结束这乱世吧。’

笔记适时安慰，也是让王浩微微回神。他轻叹口气，淡淡点头，随后便是抬起了手，朝着那张羊皮纸打量而去。

这玩意儿是一张地图。

上头标注着一些简明扼要的内容，仔细望去……能看出上头的划分非常简单。

外圈，便是核辐射较为缓和的区域。

根据信息填写，这里头能够采集到一些畸变了的植物，摘取下来，送到万象楼便可换做真金白银。

深圈，则是在中层左右的辐射区域。

这一范围内的生物明显有了一些变化，畸变而成的动物在其中盛行，其中更是不乏一些凶恶且狂暴的变异生物。

诸如三头狼，这种就是明面记载上的危险生物。

“一只完好的三头狼，可换取黄金三锭。一只完好的黑纹苍鹰，可换取……”

以此类推，较为常见的个体都在这地图之中留有着具体的记载，能够让人直接衡量，继而做出判断。

回想起之前在万象楼曾经看到的三头狼尸体，王浩思绪飞转，很快……便在脑海里头构思出了一个大致的条理。

“深圈并不是常人能够长久待着的地方，因为那边的辐射已经超出了常人能够接受的极限……”

“所以为了能够提高捕获率，一些成熟的团队后续会组建出类似于敢死队的行列。”

“让他们去深入探索深圈的范围，进行侦测，确定一些巢穴的位置，继而将情报完整地送回到团队之中……”

“通过返还而来的情报，整个团队便可以高效运转，在进入深圈之后就径直找到巢穴，从而展开抓捕。”

能够得出如此结论，王浩的依据也是相当简单的——他发现在这些地图纸上都留有很多的空白地方，而根据之前获取到的信息。

不难看出，这种最低‘情报’信息的地图，产量应该是相当之大的。

“如果我想的不错，那种记录了更多具体情报，可能标注了许多巢穴信息的地图，可能在市面上也会有流行的倾向。”

只是这些信息究竟真实与否，就得因人而异了。

至此，一个完整，合理，并且具有极高素质的组织形象，在此刻跃然纸上。

而在意识到这点过后，王浩却是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这算什么？

平民的智慧？庶民的挣扎？

王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可在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是只有一种莫名的哀伤……

若是有合适的活路，谁会想着来这种地方卖命？

怀揣着复杂的心思，王浩目光垂落，最后再扫了一眼手中的地图，继而看向了最中心的区域。

那里头如今是漆黑一片。

而在最为边缘的位置，王浩也是看清楚了上头的描述。

那里写着潦草的两个大字——仙境。

‘想来应该也是没有人能够走到核辐射最为强烈的区域，所以被这些人认为……这是仙人的禁制所在之地吧。’

核辐射最为猛烈的区域，即便是强如修士入内，若是没有到达元婴的层次，恐怕都会一命呜呼。

更何况普通人？

王浩的目光凝落在了这仙境二字之上，此刻思绪却是不断。

“也不知道总结出这两个字……里头究竟填进去了多少个活人？”

王浩猜不出来，笔记也没有了动静。

而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王浩微微抬头，朝着不远处，那灰蒙蒙的天空眺望而去——那边就是被核辐射覆盖着的区域。

如今一股股燥热的风沙吹拂而起，将这本就荒凉的地界，都给衬地愈发凄凉。

“笔记，你说说……我到底该不该去把这个辐射源给清理掉？”

会产生如此困惑的缘由非常简单。

因为事到如今，关于这个‘辐射源’，如今已是繁衍出了一个产业，并且完成度相当之高。

王浩做事情并不会只考虑眼下的情况，他同样也会着眼于未来，想到之后的影响。

他的目光在此刻变得深邃了一些，似是要将视线穿透乌云，继而瞥见到了那烁烁生辉的太阳之上。

“如果我把这个辐射源给清理掉了，附近州郡之间的流民必定会增多。到时候村寨遭难，城邦有乱……这很有可能会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辐射源形成的淘金圈，如今正是一个合适的路子。这可以说是为数不多，能够正儿八经能够用命换钱的地方了。

毫不夸张地说。

这地方如今涉及到了很多人的饭碗，同时也影响到了一些属地的安宁。

只是想到了这里，王浩心中便是多了几分荒诞的念头。

这种事情究竟能有多好笑？

笔记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应，它似是仔仔细细地思索了一阵，最后才落笔，继而回道。

‘我……其实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王浩，从你的角度出发，这些事情自然是不需要考虑的。但你若是想要顾及周全，不至于造成一些更为严重的后果。’

‘那放任这个辐射源不管，直至它自行消散，那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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