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的威势太强,被笼罩在这刀意内,陆拾只觉身上的力气如冰雪消融,竟是连打滚的气力都没有,更兴不起一丝反抗的心思。
天心宗大威德明王密传,天威刀法。
一刀之威,群魔束手。
这绝望的一刻,陆拾骤然看到一张脸。
那是队长陈豪的脸。
虽然无数次想过自己临死前会想到谁,但陆拾绝对没想过,自己在临死前所见到的幻觉,居然是这个成天打骂自己的队长陈豪。
然后他发现,这张脸并不是幻觉!
陈豪在那高大的黑甲魔神巫天威身后的死人堆里骤然出现,高高跃起,双手执刀朝那如梦魇一般的黑甲重重劈去。
嗡嗡嗡嗡……
巫天威身形动都未动,似乎根本不屑回应这在封州城军中号称有“倒推五牛”之力的陈豪的拼力一击。
陈豪的一刀重重斩在那黑甲上,镔铁打造的三层铁甲登时被劈开一条长长的裂缝。
但仅此而已。
在铁甲之下,本该是巫天威要害的脖颈处,却迸发出铁锈般暗红色的光芒。
长刀重重劈在上面,只发出一阵让人齿酸的摩擦声,却丝毫不见鲜血涌出。
明王庇佑,刀枪不入。
天心宗的千年密传,已身为转世明王之尊的巫天威,又怎会怕这区区凡铁?若非他自信自己刀枪难伤,区区一个新兵队长又怎能砍中他?
这一刀未能伤及巫天威,却已将他激怒。
巫天威怒喝一声,本重重劈下的长刀骤然转向。
血雨飞溅。被陈豪这一刀激起血勇、朝这魔王扑过来的两名新兵瞬间被斩成两截。刀锋未曾稍停,直直击向陈豪。
陈豪奋勇一刀未曾奏功,忙要趁乱遁走,不料巫天威长刀一回,只觉身形凝滞,仿佛无数冤魂厉鬼缠绕身旁,竟是一时呆住了,愣愣不知逃走。
刀锋过处,陈豪一声惨呼都未及发出,已是身首异处。
巫天威刀锋转向,陆拾便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忙连滚带爬就地躲开身边两名天心宗徒刺来的长枪,虽是身上又多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但终究是逃得一命。
站起身来,陆拾看到的便是陈豪那冲天而起的头颅,热血洒落,巫天威神魔般的面具上沾染了鲜红,更显狰狞。
陆拾转身奔逃!
城头上,眼见陈豪那如卵击石的拼死一击,田狩疆终于开口:“我们看错了,天心宗徒今天出战,不为攻城,不为筑塔,那些巨塔投石机不过都是诱饵,只是想引我们的士兵出城。今天这一战,纯粹只是巫天威闲得寂寞想杀人了而已。你们越战,他便越高兴,我们无需配合这疯子玩。去准备天诛连弩,若有新兵能逃过死线,便尽力救回来吧。”
何引初点头:“巫天威这个疯子。”他说着看向城下,忍不住道,“这陈豪不仅训练新兵有一套,看他方才那一击,既有不怕死的血性又能隐忍待得最佳时机,竟能击中巫天威这疯子,实在是大有潜力可挖。可惜……”
田狩疆微微叹息:“可惜他面对的是大威德明王。天心宗千年密传,果然有过人之处。引初,依你看,若单打独斗,你可是他的对手?”
何引初摇头,表情依旧平板:“将军说笑了。非我徒长他人志气,但引初有自知之明,若单纯论武学修为,引初自信不逊于那疯子,但沙场对阵,性命相搏,引初恐怕撑不过百回合去。”
田狩疆看着城下那纵横往来,如黑龙般肆虐的骑兵队,微微点头:“是啊,他是疯子,所以这是他的战场。引初,我们看着吧,看今天能否有奇迹,能有谁从那个疯子手下逃回来。”
已经不存在战场对阵。当巫天威的三百骑士出现的一刹那,这已经不再是战争,已转成了屠戮。
单方面的屠戮。
巫天威曾经夸口,自己的三百黑甲骑兵,各个以一敌百,以百敌万,除了北宁铁骑,天下再无敌手。
以现在战场杀戮看来,或许这海口中并没有太多水分。
破灭了阵势,失去了队长的封州城新兵们,都如陆拾一般四散奔逃。
当战士失去了战意,失去了勇气,就已经无法称为战士了。他们只是猎物,在那些策马弯弓的屠戮者面前惊慌奔逃的猎物。
逃,拼命回逃。
管他什么军令什么阵势什么后退者斩。
前面的那个魔神,比这一切更可怕。
在这广阔的沙场上,在离城七百步处有一条很明显的分界线。在它的左右,黑红的颜色深浅泾渭分明,越朝向城里,黑红色越浅,而越朝外,那黑红色就越深重地渗入泥土中。
那就是“死线”,是生死的分界线。
越过去,便有可能生,否则便是死。
陆拾喘着粗气,视线早已模糊,那条线似乎很远,又似乎就在眼前。
奔逃,在这猎场上奔逃。
风雪声也压不住那遍布战场的狰狞狂笑。飞溅的热血似乎让这些嗜血的猎人更加疯狂。
陆拾记得自己似乎躲过了三次黑甲骑士的劈砍,或者四次。这个时候想这个实在没什么意义。曾有一次他清清楚楚看到一名黑甲骑士的脸,那冷酷狰狞的脸似乎离他手里的刀不过咫尺。
但他没有举刀,没有还击。他只是逃。
一路逃,一路看到更多的面容,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同伴充满恐惧和痛苦的面容,还有狞笑着的敌人的面容。
这就是败。败便是死么?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他最怕的面容。
那黑色的、刻着满面怒容的金刚黑铁面具。
天心宗南征军统帅,大威德明王巫天威再次追上了小兵陆拾。
巫天威很兴奋。
若单论武功修为,巫天威在天心宗五大明王之内并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敬陪末席,但若论沙场争雄,尸山血海之内布洒恐怖和死亡,整个天下不做第二人想。
大威德明王,天威刀法,本就是杀戮的代言。
他很骄傲,他之所以能成为公认的天心宗不动明王座下第一悍将,是因为他与那些自命不凡假惺惺的所谓高手不同,跟与同等的高手争雄比起来,他更喜欢的是杀戮。
杀戮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能让他无比兴奋。而那猎物如果能挣扎一番,他会更加高兴。
所以,他盯上了那个从他刀下幸运地逃生了一次的小兵。
他已看出,那小兵拥有让许多练武之人羡慕不已的上佳天赋。那种对敌人动作的速度和方向无以伦比的感知和判断力,让他在这个修罗沙场上活到了现在,甚至几次躲过自己手下精锐骑兵的攻击。若他能遇到名师,稍加磨炼,日后便足以成长为一名可怕的高手。
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眼见陆拾就要越过那死线,巫天威提缰纵马,胯下神骏竟然腾空而起,如生了翅膀一般,跃过足足十丈之地,骤然落在陆拾身前。
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猎物,巫天威狂笑一声,长刀如雷霆般斩下。
寒光乍现。
巫天威只觉得背上寒毛倒竖。
巫天威大喝一声,飞身离马,手中长刀毫不迟疑地朝自己那匹神骏一刀斩下。
马血飞溅。
就在巫天威离马的一瞬,一柄长剑自马腹下刺入,整个刺穿骏马的肚子,自马鞍处刺出。若巫天威晚上一瞬,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贯穿。
好快的一剑!
巫天威竟是毫不顾惜,长刀将骏马一刀两断,马下的人再也藏身不住,长剑回防,一声金铁交鸣,长剑寸寸断裂。那刺客却是飞身而起,手在腰间一抹,已又多了一把长剑,刺向下落中的巫天威。
又逃过一劫的陆拾惊惶抬头,只见半空中两条人影乍离乍合,那突然出现的剑客看装束应是封州城新兵,但看不清面容。只见他手中长剑青光凛冽,竟是和那巫天威瞬间交手十数招,不落下风。
转眼间,二人已落下,脚踏实地,巫天威一声怪笑,长刀刀光骤然一亮,那士兵双手执剑迎上。又是一声金铁交鸣,那士兵蹬蹬蹬连退数步,嘴角已有鲜血沁出。
陆拾几乎惊呼出声。
他终于看清了那士兵的面容,却见那人年纪轻轻,五官柔和如处子,虽已受了伤,但双目张合处神光赫赫,竟是昨夜他在破屋遇到的那个自称谢泽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谢泽本仗着自己一身武功,要趁敌不备,刺杀这敌军统帅,故装作死人伏在地上,待巫天威纵马跃来时出其不意,一剑袭出。奈何巫天威久经沙场,反应之快大大出乎谢泽的预料,谢泽筹划已久的一击只杀了他的爱马,巫天威竟是毫发无伤。